沈明琪踏着零星光影晃回炊烟阁时,远远便见两道人影守在门前。
沈明瑜远远地就认出来沈明瑜,提着裙摆急急迎了上去。
她一把挽住沈明琪的胳膊,雀跃得几乎要跳起来:“二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方才石头回来都跟我们说了!周小娘已经让大家先散了,今日特地提早收了工,就等你回来一同商量大事呢!”
沈明琪被她欢快的情绪感染,不由含笑点头,任由她挽着自己一路走进炊烟阁。
定娘跟在她们身后,待人进了屋,便无声地将门轻轻合上。
定娘忧心忡忡:“明琪啊,你哪来的银钱能将樊楼买下来?”
沈明琪不想其他人知道这些钱的来历,毕竟牵扯着石头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明琪故作轻松道:“樊楼严掌柜如今下了狱,急着用钱,加上樊楼如今人去楼空,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并不值多少钱,我将炊烟阁这段时日的经营所得,外加找石头借了些,这才能买下的,要是换做平常,自然难如登天了。”
定娘虽然还是有些疑虑,但听沈明琪如此说,也就不再追问。
沈明瑜年纪尚小,不解其中关窍,只一味憧憬:“二姐姐,这下我们再不用看那师师的脸色了!真真是扬眉吐气!那些菜品的食谱一道也不给她留,看她还能神气什么!”
沈明琪含笑点头,语气却清醒:“那是自然。当初与石员外立的契书,白纸黑字本就未曾承诺赠予食谱,不过是碍于炊烟阁是他的地方,才不得不忍让几分。”
她眼波轻转,透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明亮:“如今,总算不必了。”
几人闻言,自然又是一阵欢欣。
沈明琪却于此时敛了笑意,正色道:“樊楼不比我们这炊烟阁,地方大了许多,眼下人手肯定是不够的,还需添置不少器物,但这都不是根本。”
她眸光清亮,扫过众人:“从前樊楼只做达官显贵的生意,可我既接手,从今往后,樊楼便不该只是有钱人才能登门的地方。”
石头闻言不由蹙眉:“掌柜的用意是好的,可,这两路客人南辕北辙,如何能安置在一处,只怕彼此冲撞。”
沈明琪显然早已胸有成竹,从容道:“樊楼有三层,各有其用。这一楼大堂,就设做散座,无论士农工商,皆可进来用一碗热饭、饮一盅薄酒;二楼则设雅间,可供官员家眷享用‘一人清供’的素斋雅宴,也可接待文人墨客集会谈笑,务求清静雅致;至于三楼……”
她微微一笑:“便留给那些偏爱热闹、一掷千金的公子王孙,让他们自去宴饮博弈,既不扰了下头的清静,也全了他们的体面。”
三人闻听,全都连连点头。
沈明琪接着道:“我估摸着明儿师师姑娘又要过来了,她若来了,就将炊烟阁还给她罢了,炊烟阁原来的伙计,愿意跟咱们走的,就都带走,明天开始,大家都要各司其职,尽快让樊楼重新开业!”
几人眼中冒着兴奋,沈明瑜追问道:“那我们要做些什么?”
沈明琪一一开始安排。
明瑜与三娘一同打理后厨,石头则主管账房,采买诸事也一并交由他处置。
一楼和二楼前堂一应事务,皆由定娘统管。
翌日她便将樊楼重整旗鼓、再度开门迎客的消息放出去。
若有人前来应工,便由各处主事的来定夺去留。
自然,各处各岗要用多少人,也早有定数。
目前没有主事之人的便是三楼,那里需要有年轻的歌伎、舞伎,炊烟阁现在没有这类擅长之人,只能等人来应工时再做安排。
第二日,等炊烟阁的一众伙计到了,沈明琪便对他们宣布了她将关闭炊烟阁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自从师师姑娘频繁让炊烟阁撤下招牌菜品,食客们纷纷流失后,大家也猜出炊烟阁今后的走向了。
沈明琪见众人神色惶惶,便温声安抚道:“诸位不必忧心,炊烟阁虽不再营业,但我已另寻了新铺面。”她略顿一顿,含笑环视,“新店比原先宽敞不少,若大家愿意,尽可一同过去,工钱一律加五成!”
方才还陷在闭店怅惘中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喜动颜色,纷纷围上前追问:“东家,新店是开在哪儿啊?”
沈明琪眸光微转,露出几分神秘笑意,缓缓道:“这新店啊,正是,樊楼。”
此言一出,满堂先是一静,随即哗然。
“樊楼?那地方可真真气派!”
“可不是嘛,入夜之后灯火璀璨,简直如不夜天一般!”
“听说里头连碗盏都是银制的!”
“哎呦,瞧你说得,跟真进去见过似的!”
一时间笑语喧哗,满室欢腾。
沈明琪亦笑道:“从前没去过无妨,从今往后,咱们便是樊楼的人。重整开张之后,咱们这酒楼,平民百姓一样能进,一样吃得起!”
众人正雀跃说笑间,忽闻门外车马声止。
帷幔掀开,师师姑娘扶着陈娘子的手缓步下车,身后还跟着于娘子,一路无声地跟到了炊烟阁门前。
一进门,师师便蹙起眉头,取出绣帕掩住鼻尖,语带嫌弃:“这什么气味儿呀!”
她见众人聚作一团,门窗半掩,室内黯淡,不由得轻哼一声,执帕的手在空中虚挥了挥:“一大早不开门迎客,倒聚在这儿说闲话,这是不打算做生意了么?”
众人一见是她,脸上的笑意霎时冷了下来,纷纷侧过身去,不愿搭理。
沈明琪含笑迎上前去:“师师姑娘莫要见怪,近日食客稀疏,也难怪大伙儿提不起精神。”
师师姑娘嘴角一撇,冷笑道:“听沈掌柜这意思,是打算不干了?”
沈明琪从容点头:“正是如此。”
师师心中暗喜,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如愿以偿。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沈掌柜,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若真不打算再做,这铺面我便收回来了,总不能任它荒着糟蹋地方。”
沈明琪应道:“师师姑娘说得是,这地方,便交还给您了。”
她话音稍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阁中这块匾额乃是我小娘亲笔所题,还请容我们带走,师师姑娘应当不会介意吧?”
师师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拿去吧,横竖留着也无用。”
沈明琪微微颔首:“多谢师师姑娘成全。”
伙计们闻言搬来木梯,手脚麻利地将那块匾额卸了下来。
沈明琪凝望着匾上“炊烟阁”三个字,不由想起当初困顿之中,是如何满怀期待地将它挂起。
如今不过转瞬,竟又要亲手摘下。
她怔怔出神良久,终是轻叹一声:“当日为保下住的地方,阴差阳错借此烟火,撑起一点希望。谁料相逢短暂,终须一别,人生冷暖,大抵如此罢。”
定娘上前安慰道:“只要大家还在一起,在哪里都有希望。”
沈明琪含笑点头。
师师姑娘轻抬下颌,目光扫过一众人,唇角浮起一丝矜持的笑:“既然沈掌柜撒手不管了,这摊子便由我师师接过来。至于你们这些厨娘,”她故意顿了顿,“我也发发善心,都留下来罢,工钱照旧,不会短了你们的。”
王三娘白眼一翻,毫无诚意地捧心道:“是啊,师师姑娘发了善心,有谁想留下来的,还不快谢谢人家!”
说罢,招呼着抱着牌匾的伙计往樊楼方向去了。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外走,不多时,屋里便空的差不多了。
沈明琪朝着师师微微颔首,也离开了了。
师师一跺脚:“不知好歹,不过是几个厨子,府里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