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眉峰微挑,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没有皇帝?那谁来管治天下?”
“是百姓自己选出来的人,”沈枝意抬眼看向他,认真解释,“他们管那些人叫‘官员’,但任期有限,做得不好就会被换下来。而且所有人都要遵守同样的规矩,就算是管治的人,犯了错也一样要受罚。”
谢珩握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紧,眸色沉了沉。他活了三十年,见惯了皇权至上,见惯了官官相护,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样的地方。百姓选官?犯错同罚?这听起来比沈枝意说自己来自异世还要荒唐。
“那出行呢?没有马车轿子,靠步行?”他换了个话题,试图从更具体的地方验证她的话。
“不是步行,”沈枝意笑了笑,眼里漾起些微暖意,“有不用马拉就能自己跑的车,叫‘汽车’,速度比马车快得多。还有能飞在天上的‘飞机’,几千几万里的路,一天就能到。”
谢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不用马拉的车?能飞的机器?这些词汇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像听天书一样。他盯着沈枝意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说谎的痕迹,可那双眼睛依旧干净透亮,没有半分闪躲。
“那你们那里的人,靠什么生活?也种庄稼,养蚕缫丝吗?”他继续追问,语气里的审视淡了些,多了几分探究。
“种庄稼,但用的不是锄头镰刀,有能自己耕地的机器,一天能种几百亩地,”沈枝意回忆着家乡的模样,声音放轻了些,“也有很多人不种地,在‘工厂’里做工,用机器做出各种各样的东西,衣服、用具,什么都有。还有人在‘学校’里教书,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去学。”
“女孩也能读书?”谢珩的语气里终于带了些波澜。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除了富贵人家的女儿能请先生教些女红诗书,寻常人家的女孩连字都认不全,更别说进什么“学校”了。
“当然能,”沈枝意点头,“在我们那里,女孩和男孩一样,能读书,能做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因为是女子,就只能被困在后院,只能靠着嫁人才能活下去。”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谢珩一下。他想起沈枝意嫁进将军府的缘由,不过是沈家为了攀附权贵的一步棋。若真如她所说,那样的世界,对女子而言,或许真的是不一样的天地。
书房里静了片刻,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倒让这略显怪异的气氛缓和了些。谢珩看着沈枝意鬓边的碎发,忽然注意到她耳根处有颗小小的痣,之前竟从未留意过。
“你在那里,是做什么的?”他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指尖却无意识地放缓了敲击扶手的节奏。
“我是个学生,”沈枝意低下头,指尖在衣襟上轻轻划着,布料的纹路蹭过指腹,带来细微的触感,“就是还在学校里读书,学唢呐的哦。”说到这,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在这个连女子抛头露面都少见的时代,说自己学这种吹打乐器,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谢珩眸色微动,眉峰几不可查地挑了挑:“你懂乐理?”他虽常年在军营,却也知晓乐理并非易事,尤其唢呐这类乐器,音色张扬,想吹得入耳,得下不少功夫。
“懂一点,”沈枝意更显局促,手指蜷了蜷,“一般般啦。就是能识谱,会吹几支曲子,谈不上精通的。”她没说的是,前世为了考学,光是练气息就练到头晕眼花,唢呐杆都磨得发亮,只是这些辛苦,在此刻说出来反倒像自夸了。
谢珩沉默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心里的疑虑渐渐被一种怜惜的情绪取代。
他想起沈枝意刚嫁来时的样子,怯懦,寡言,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可这几日,她却像变了个人,敢直视他的眼睛,敢说他腿伤是假的,甚至敢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样的转变,是因为她终于不再伪装了吗?还是说,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本就这般无畏?
“那你……还能回去吗?”谢珩忽然问,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突兀,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沈枝意愣了愣,眼里的光亮暗了暗:“不知道……我来这里那天,正在打工回家的路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双眼一黑,再睁眼便是来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或许永远都回不去了。”
谢珩的心莫名沉了沉。他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突然到了那样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没有兵书,没有战场,甚至连走路都要靠那些奇奇怪怪的“汽车”,该有多惶恐。可沈枝意却没在他面前露出过太多惊慌,顶多是偶尔望着窗外发呆时,眼里会蒙上一层薄雾。
“既然回不去,就在这里好好活着吧。”他开口,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些,“正如你说的,我活着,你就能活得安稳。”
沈枝意猛地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这是……在给她承诺吗?
谢珩迎上她的目光,没有回避:“你给的药若是真能清了我腿里的毒,我欠你一份人情。将军府虽不比你说的那个世界,但护着你,还是能做到的。”
沈枝意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她低下头,轻声道:“我不是要你欠人情,只是……”
“我知道,”谢珩打断她,“但我谢珩从不欠人东西。”他转着轮椅往书桌那边挪了挪,拿起一本奏折,“你先回去歇着吧,伤口还没好利索,别来回走动太多。”
沈枝意应了声“好”,起身时却没立刻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的腿,若是用药后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那药的性子可能有点烈,我怕……”
“我知道了。”谢珩头也没抬,语气却没了之前的疏离。
沈枝意这才放心,慢慢走出书房。刚到走廊,就看到季来之端着个托盘走过来,里面放着些点心和一壶茶。
“夫人这是要回房?”季来之停下脚步,恭敬地问。
“嗯。”沈枝意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