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初雪红梅后,“每日簪梅”便成了明德殿里一项心照不宣、却又令人心悸的仪式。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沈青鸾会从庭院中精心挑选一枝开得最盛的、带着晨露寒香的红梅。然后,她会在萧彻批阅奏折的间隙,或是他短暂休憩时,捧着那枝梅,走到他身侧。
起初,她总是屏着呼吸,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想要将梅枝插入他束发的玉冠旁。“笨。”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萧彻会放下朱笔,自然而然地微微侧首,方便她的动作。有时,他会直接抬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引导着梅枝稳稳地簪入他墨色的发间。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背肌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渐渐地,这动作变得熟稔。她依旧会心跳加速,脸颊微红,却不再那般慌乱。他会在她簪梅时抬眸看她,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才重新落回奏折。而她,也能在他专注的侧颜和发间那抹惊心动魄的艳红之间,寻得片刻安宁。那抹红,成了东宫最夺目也最禁忌的风景。宫人内侍垂首屏息,无人敢置一词。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太子殿下默许的、独属于沈女史的“僭越”。
这日午后,议政殿偏厅。几位重臣正躬身向太子禀报江南盐税案的进展,气氛凝重肃穆。萧彻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宽大御座之上,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冷峻,不怒自威。他受伤的手臂被宽大的袖袍遮掩,只偶尔因翻阅卷宗时动作稍大而几不可察地微蹙下眉。沈青鸾垂首侍立在御座侧后方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安静的背景。她手中捧着一枝刚从暖阁剪下的新梅,花瓣饱满,幽香暗浮,等待着那片刻的“簪梅”时机。
“……殿下,盐引追查至此,线索直指漕运总督府,然证据尚缺关键一环,恐打草惊蛇……”户部尚书声音低沉,带着忧虑。萧彻指节轻叩光滑的紫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下首众人:“孤要的不是‘恐’,是确凿。三日,证据链必须闭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几位大臣额角见汗,连声称是。
就在这时,萧彻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侧后方阴影里的那抹纤细身影。沈青鸾心头一紧,接收到那无声的示意。她深吸一口气,捧着那枝红梅,垂首敛目,脚步轻得如同踩在云端,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权力顶点的御座。整个偏厅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大臣们的汇报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聚焦在这个捧着红梅、走向太子的宫女身上!她……她竟敢在议政之时,在重臣环伺之下,走向御座?!
沈青鸾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探究、震惊、甚至隐含不悦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她脊背挺直,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紧张。她走到御座旁,如同往常一样,微微倾身,准备将梅枝簪入他发间。
然而,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墨发的刹那——萧彻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极其自然地抬起,精准地握住了她捧着梅枝的手腕!温热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微凉的肌肤!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沈青鸾浑身一僵,愕然抬眸看向他。萧彻并未看她,目光依旧落在下首的户部尚书身上,仿佛只是随意地抬了下手。他的神情淡漠,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她的手腕,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他甚至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隐秘的挑逗意味,在她纤细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处肌肤,正是昨日他亲手为她系上一条赤金细链的地方(一个未写出的清晨小插曲),链坠是一枚小巧精致的梅蕊金饰!
电流般的酥麻感瞬间从手腕窜遍全身!沈青鸾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看似随意、实则牢固地握着。“继续说。”萧彻的声音平稳无波,对着下首催促道,仿佛那凝滞的气氛与他无关。户部尚书如梦初醒,连忙收敛心神,硬着头皮继续汇报,只是声音里明显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其余大臣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前三寸地面,再不敢往御座方向瞥一眼。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太子殿下竟在议政之时,握着那宫女的手腕?!
萧彻仿佛没察觉到众人的异样。他握着她的手腕,拇指指腹依旧在她腕间细腻的肌肤上,若有似无地画着圈。那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慵懒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他甚至微微侧头,就着她被握住手腕、不得不微微倾身的姿势,让她将那枝红梅,稳稳地簪入他发间。
红梅簪好,幽香更近。他却并未立刻松开她的手。在众臣汇报的间隙,在那片死寂的沉默里,在御座宽大扶手形成的视觉死角中,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腕下滑,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指包裹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之中!十指相扣!
沈青鸾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被他牢牢扣住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薄茧的粗粝和他沉稳有力的脉搏!这比刚才握手腕更甚百倍!这是最亲密的十指相扣!而且是在这议政重地,在帝国重臣的眼皮底下!他……他怎么敢?!
她想挣脱,那紧扣的力道却纹丝不动,反而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漕运总督府……”萧彻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分析着案情,条理清晰,杀伐决断。他的神情专注而冷峻,仿佛所有心神都倾注在国事之上。唯有那只藏在袖袍之下、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泄露了他心底一丝不为人知的、隐秘的炽热与掌控。
沈青鸾被迫站在他身侧,被他宽大的袖袍半掩着身形,被他温热的手掌牢牢锁住。她只能垂着头,看着两人紧扣的双手在紫檀扶手的阴影下若隐若现,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温度和力量。议政殿里严肃紧张的气氛,群臣压抑的呼吸声,与袖袍之下这禁忌而滚烫的十指交缠,形成了最极致的感官冲击!
时间在煎熬与悸动中缓慢流淌。直到户部尚书汇报完毕,躬身告退,其余大臣也如蒙大赦般紧随其后,鱼贯退出偏厅。厚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偏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凝滞与……那枝在萧彻发间静静绽放的红梅。
萧彻这才缓缓松开紧扣的手指。沈青鸾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抽回手,掌心早已汗湿一片,脸颊更是红得如同要烧起来。她后退一步,垂着头,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吓到了?”萧彻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他抬手,抚了抚发间的红梅,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致命的性感。
沈青鸾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吓到了,更是……被那隐秘至极、却又霸道至极的宣示彻底击溃了心防。萧彻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羞红的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伸出未受伤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目光。“记住,”他的指腹摩挲着她下巴细腻的肌肤,目光深沉如海,带着绝对的掌控与宣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孤在,你便无需畏惧任何人、任何目光。”他的指尖缓缓下移,轻轻点在她依旧滚烫的手腕内侧,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摩挲的触感。“这里,还有这里,”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颈侧那枚已经转为淡粉、却依旧清晰的吻痕,声音低沉而蛊惑,“都是孤的印记。见印如见孤。”
他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议政殿的阴影里,孤能牵你的手;他日九重金銮之上,孤亦能拥你入怀。”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沈青鸾耳畔!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却燃烧着绝对野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不容置疑的认真与……承诺!
窗外,寒风依旧。而她的手腕,她的颈侧,她的心尖,都烙印着同一个滚烫的名字——萧彻。御座之影深重,却藏不住那枝为他而簪的红梅,更藏不住他袖袍之下,那足以颠覆她世界的、无声的暴烈宠爱。
(第四十章御座影深藏卿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