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鸾那句“剜心也甘之如饴”如同惊雷,炸得寝宫内一片死寂。
萧彻眼底的风暴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死死锁住眼前女子决然澄澈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作伪,只有一片赤诚的、近乎献祭般的纯粹。胸腔内翻涌的剧痛仿佛被另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痛楚取代,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闭嘴!”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的凶狠,
“孤说了,不准!”
他试图用未受伤的右手去抓她,却因剧毒侵蚀和情绪激荡而动作迟缓了一瞬。
沈青鸾却在他动作之前,已然退后一步。
她不再看他,转而面向抖如筛糠的张院判,声音平静得可怕:
“院判大人,此法具体如何施为?心头精血,需取多少?如何取?”
她的问题条理清晰,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沈青鸾!”萧彻厉声喝止,眼中血丝蔓延,额角青筋暴起。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无力!剧毒蚕食着他的力量,竟连阻止她飞蛾扑火都显得如此艰难!福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沈姑娘!不可啊!万万不可!殿下会……”
张院判在太子骇人的目光和沈青鸾平静的逼视下,几乎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回…回姑娘……需……需取三滴心头精血,以……以金针刺穴之法引出,融于至阳药汤之中……辅以金针渡穴,强行逼毒……但此法凶险万分,取血者稍有不慎,轻则心脉受损,重则……当场殒命啊!”
“三滴……”沈青鸾低声重复,仿佛在掂量一个可以承受的重量。她抬眸,看向床上因暴怒和剧痛而气息不稳、却依旧死死瞪着她的萧彻,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温柔的笑意,带着安抚的意味:“殿下,您听到了,只需三滴。奴婢命硬,死不了的。”
“不可以!”萧彻的声音如同困兽的低咆,每一个字都从齿缝中迸出,带着血腥气。他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臂,顿时痛得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而下,眼前阵阵发黑。沈青鸾眼中痛色一闪,却更坚定了决心。她不再犹豫,转向张院判,声音斩钉截铁:“备药!备针!就在此处施为!”那气势,竟隐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连福安都一时忘了哭泣。
“你……你敢!”萧彻目眦欲裂。沈青鸾却不再看他。她走到桌边,拿起一把锋利的银质小刀(本是用来处理药材的),在灯火上仔细燎过。昏黄的烛光映着她苍白却无比沉静的侧脸,如同即将献祭的圣女。她背过身去解开外衫前襟的盘扣,露出一小片莹白的肌肤,锁骨下方,心口的位置。
“沈青鸾!住手!”萧彻的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绝望,他拼尽全力想扑过去,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眼前阵阵发黑,毒素和怒火攻心,竟让他喉头一甜!“噗——”一口带着黑气的淤血猛地喷出,染红了明黄的锦被!“殿下!”福安和太医们魂飞魄散。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沈青鸾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银刀快如闪电,却不是刺向自己心口,而是狠狠划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内侧!“嗤——!”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殷红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你做什么?!”张院判失声尖叫。沈青鸾却置若罔闻。她丢开银刀,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道,狠狠点向自己左胸心口几处大穴!指尖内力微吐,强行刺激心脉!
“呃!”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但手腕伤口处涌出的鲜血,颜色却在瞬间变得异常浓稠、鲜艳,隐隐泛着一层淡淡的、几乎肉眼难辨的金色光晕——这正是被强行逼出的心头精血!
“快!”她强撑着将流血不止的手腕悬在早已准备好的、盛满滚烫至阳药汤的白玉碗上方!
那浓稠的、带着奇异生机的鲜血,一滴滴、滚烫地落入药汤之中!一滴!两滴!三滴!当第三滴心头精血落入碗中的瞬间,那原本褐色的药汤竟发出一声细微的“滋啦”轻响,瞬间化为一种璀璨的金红色!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生机药香瞬间弥漫整个寝殿!
而沈青鸾,在逼出第三滴精血的刹那,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姑娘!”福安肝胆俱裂,扑过去想要接住。
然而,一道更快的身影从床上暴起!萧彻竟在看到她划破手腕、逼出心头血的瞬间,凭借着超越极限的意志力,硬生生压下了翻涌的气血和剧痛,如同受伤的猛虎般扑了过来!他右臂伸出,在沈青鸾倒地之前,稳稳地将她捞进了怀里!
“混账!你这个……混账!”他抱着她冰凉颤抖的身体,感受着她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脉搏,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暴怒,还有那几乎将他淹没的心疼!他看着她手腕上那狰狞的、深可见骨、依旧在汩汩冒血的伤口,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紧闭的眼睫,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如同地狱修罗般扫向吓傻的张院判:“药!快给她止血!救她!她若有事,孤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慑住的张院判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拿出最好的金疮药和绷带,哆嗦着为沈青鸾处理手腕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萧彻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女子,用自己未受伤的手死死按住她手腕上方试图减缓流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碗金红色的药汤,又看向她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如同被万把钢刀同时搅动!
他以为她要刺心取血,却没想到她竟用了更惨烈的方式——割腕逼血!
她骗了他!
她用自己的方式,承受了这剜心之痛!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为沈青鸾包扎止血、施针固元。那碗融入了她心头精血的药汤,也被小心翼翼地喂入萧彻口中。
药汤入喉,如同一股滚烫的岩浆流遍四肢百骸!那霸道的至阳药力混合着那奇异精血中的蓬勃生机,如同最狂暴的洪流,狠狠撞向他体内盘踞的阴寒剧毒!两股力量在他经脉中疯狂撕扯、对抗,带来如同筋骨寸断般的剧痛!
“呃啊——!”萧彻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重衣。
他紧紧抱着怀中昏迷的沈青鸾,仿佛抱着支撑他熬过这炼狱的唯一浮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阴寒的毒素在金红药力的冲击下,如同冰雪般开始消融,顺着他的伤口,混合着黑血被强行逼出体外!但同时,那药力也霸道地冲刷着他本已受损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这剧痛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丝阴寒毒气被逼出,伤口流出的血液终于转为鲜红时,萧彻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脱力,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跗骨之蛆般的剧痛消失了,只剩下药力冲刷后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温暖的生机在体内流转。
太医们惊喜地发现,太子殿下伤臂的紫黑肿胀已明显消退,脉搏也强劲了许多!那奇毒,竟真的被逼退了!
然而,萧彻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怀中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沈青鸾。她的手腕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隐约透出血色,脸色苍白得透明。
张院判战战兢兢地回禀:“殿下洪福!剧毒已解大半!只需再服几剂汤药固本培元即可!沈姑娘……沈姑娘心脉受损,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需静养……”萧彻沉默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处,将她轻轻放在自己身侧。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露出她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裹着厚厚绷带的左手手腕上。那里,曾经是他摩挲过、留下过红痕的地方,如今,却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几乎要了她性命的伤疤。他眸中的风暴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与……刻骨的怜惜。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印在了那厚厚的绷带之上。隔着纱布,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伤口的狰狞与滚烫。“蠢……”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无尽的心疼,“谁准你自作主张……”
他执起她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她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刚刚解除了剧毒、正有力跳动着的心口。那沉稳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感受到了吗?”他低声问,明知她听不见,却依旧一字一句,如同烙印,
“你给的心头血,在这里……跳着。”
“孤的命,是你用血换回来的。”
“从今往后,孤的每一次心跳……”
他俯身,在她苍白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极其轻柔、却重逾千斤的吻,带着血腥与药香的苦涩气息,宣告着最深刻的烙印:
“都是在唤你的名字。”
“沈青鸾。”
(第四十三章玉腕烙梅偿血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