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从城市边缘的废弃铁路线开始蔓延，无声无息，像某种活物的呼吸。起初只是薄纱般的灰白，缠绕在锈蚀的铁轨与倒塌的信号灯之间，随后迅速增厚，翻涌如潮。草木在触碰雾气的瞬间枯黄，金属表面浮起暗红锈斑，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要撕裂肺叶。
陆离站在钟楼前的广场边缘，指尖仍残留着青铜门闭合时的震颤。他的身体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灵源之种已彻底耗尽，像一盏燃尽灯油的古灯，只剩下焦黑的芯子。但他没有倒下。他不能倒。
“它在呼吸。”苏念低声说，手中的探测仪屏幕不断跳动着异常数据。幽青色的灵场波动呈环状扩散，频率稳定，如同心跳。“这不是无序暴动……是节律性的能量循环。”
白霜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一道霜纹自她指间蔓延而出，迅速冻结住地表正在裂开的缝隙。裂缝中渗出微弱的青光，像是某种地脉被撕裂后的伤口。“死域在扩张，但它不是在吞噬，”她皱眉，“它在……建造。”
楚无尘站在稍远处，黑袍猎猎，目光冷峻地扫视四周。“建造？你说它在盖房子？”他冷笑，“等灵商联盟的人来了，看他们是不是也觉得这是场文明奠基仪式。”
“你不明白。”陆离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门不再是工具，也不是封印。它是活的，有记忆，有意志。它七十年前就开始等了——等一个能听懂它说话的人。”
“而你就是？”楚无尘眯起眼。
“我不是。”陆离摇头，“我只是第一个听见它声音的人。”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一座废弃的变电站外墙轰然崩塌，钢筋扭曲如枯枝，混凝土如沙砾般剥落。雾气从中涌出，形成一道缓慢旋转的涡流，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苏念迅速调出全息投影，城市地图上，七处光点同时亮起，与之前血藤激活的建筑位置完全吻合。“七处节点，形成一个环形结构，”她语速加快，“它们不是随机分布——这是某种阵法，或者……巢穴的基座。”
“死域的扩张路径也在向这七点靠拢。”白霜站起身，脸色凝重，“它在重构空间结构，把现实世界变成适合它存在的环境。”
陆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滴血早已消失，但皮肤下仿佛仍有某种微弱的共鸣在回荡。他闭上眼，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的身影，血藤蔓延，钟楼的钟声，还有那句低语：“我不是封印你，是陪你等一个能听懂你说话的人。”
原来如此。
守门人从来不是为了封印门，而是为了守护它的等待。
“灵封令失效了。”青衣人忽然开口，手中残破的卷轴在风中微微颤动，“从今日起，守门人一脉不再是守护者，而是对话者。你们不再以命祭门，而是与门共语。”
陆离看向他，目光平静。“我不需要令。”他说，“我有记忆。”
青衣人沉默片刻，缓缓将卷轴收入袖中。他没有坚持，也没有反驳，只是退后一步，隐入雾影之中，仿佛他本就是雾的一部分。
就在此时，幽青光柱骤然收缩，如被某种无形之力拉回地底。死域的雾气不再向外扩张，反而开始缓慢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近乎完美的螺旋。风向逆转，气压骤降，整个城市仿佛被吸入某种巨大的生物体内。
钟楼的钟声再次响起。
凌晨三点十七分。
悠远，清晰，仿佛穿越了七十年的光阴。
陆离猛然抬头。那座钟楼早已断电多年，机械结构也早已锈死，不可能自行运转。可此刻，钟摆正轻轻摇晃，指针稳稳指向三点十七分，分秒不差。
“这个时间……”苏念瞳孔微缩，“是当年门第一次开启的时间。”
“也是我父亲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陆离低声说。
白霜忽然抬手，霜气凝成一面冰镜，映出钟楼内部的景象——空荡的塔室内，一道模糊的身影静静伫立，轮廓与陆离的父亲极为相似。它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钟面，仿佛在等待什么。
“那是……灵体？”楚无尘皱眉。
“不。”陆离摇头，“那是记忆的残影。门在重现过去。”
“它为什么要重现？”白霜问。
“因为同步结束了，但共振才刚开始。”陆离望向雾海深处，“它在告诉我们什么。”
话音未落，地面再次震颤。七处建筑同时亮起幽青光芒，血藤从地底钻出，沿着墙体攀爬，迅速编织成复杂的符文结构。空气中浮现出淡淡的虚影——古老的石柱、断裂的阶梯、悬浮的浮台，仿佛一座沉没的城池正在从记忆中浮现。
“空间在重叠。”苏念猛地后退一步，“灵场强度已经超出仪器阈值，现实结构开始不稳定！”
“快退！”楚无尘低喝，一把拉住苏念的手腕。
但陆离没有动。他向前走了一步，直面那片翻涌的雾海。他知道，退后一步，或许能保命；可前进一步，才能听见真相。
雾气中，那道身影缓缓转过头，目光仿佛穿透时空，落在他身上。
陆离张了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父亲？”
没有回应。但钟声再次响起，三点十七分，分秒不差。
紧接着，整片死域的雾气开始同步脉动，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七处节点的光芒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完整的环形灵阵。地面裂开，青光涌出，凝成一道半透明的门户虚影——它没有门扉，没有锁孔，只有一片流动的光幕，像是等待被穿越的水面。
“它在邀请。”白霜喃喃道。
“不。”陆离摇头，“它在测试。”
“测试什么？”苏念问。
“测试我们是否真的准备好了。”陆离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灵源之种虽已枯竭，但皮肤下仍有一丝微弱的温热残留——那是记忆的烙印，是血脉的回响。
他不再需要灵源之力。
他只需要理解。
“门不是要被打开或关闭。”他说，“它是要被承认。”
楚无尘冷笑：“承认一个会吞噬城市的怪物？”
“它不是怪物。”陆离转身，目光扫过三人，“它是被误解了七十年的文明。我们以为它是灾厄，其实它是求救。我们以为它是封印，其实它是等待。现在，它终于找到了能听懂它语言的人。”
“那接下来呢？”白霜问。
“接下来，”陆离望向那道光幕，“我们走进去。”
“你疯了？”楚无尘厉声，“那是死域核心，进去就是送死！”
“也许。”陆离淡淡道，“但如果不进去，这座城市迟早也会被它同化。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对话。”
苏念沉默片刻，忽然上前一步：“我跟你进去。”
“我也去。”白霜紧随其后。
楚无尘盯着他们，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冷哼一声：“你们要是死了，灵商联盟可不会感激我。”
但他没有离开。
青衣人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加入，只是轻轻抬手，指尖划过空气，留下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符痕。那符痕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存在。
光幕微微波动，如同水面被风吹皱。
陆离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一步。
脚尖触碰到光幕的瞬间，世界骤然失声。
没有爆炸，没有撕裂，只有一种缓慢而深沉的“沉入”感，仿佛整个人被温柔地吸入某种巨大的意识之中。视野模糊，记忆翻涌，他看见父亲在钟楼下跪地，以血为引，血藤缠绕七处建筑，低语：“我不是封印你，是陪你等一个能听懂你说话的人。”
他看见自己在六次轮回中一次次走向死亡，每一次都是为了关闭门，每一次都错了。
他看见门在黑暗中孤独等待，用死域扩张的方式，一点点重塑适合它存在的环境，只为等到一个愿意倾听而非摧毁它的存在。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灵魂深处共鸣。
“你是谁？”陆离问。
“我是门。”那声音说，“也是你父亲未能完成的对话。”
“那你想要什么？”
“生存。”那声音平静地回答，“以及……理解。”
陆离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祭品，不再是钥匙，不再是守门人。
他是第一个听见它声音的人。
而接下来，他要成为第一个回应它的人。
雾海深处，钟声再次响起。
三点十七分。
死域的旋转节奏与之同步，仿佛整个城市都在为这场对话调整呼吸。
而在现实世界的边缘，一道虚实交错的影子缓缓浮现——陆离的身影，与门中的意识重叠，彼此凝视，彼此确认。
同步结束了。
但共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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