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气时,指尖还死死攥着那支金步摇。
金质的流苏早就被崔乾扯断了,只剩光秃秃的簪杆,上面刻的缠枝纹被我的指温焐得发烫。春桃守在床边,见她胸口不再起伏,“哇”地一声哭出来,伸手去掰我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那步摇像长在了我手里,嵌进了指缝里,连指甲盖都憋得泛白。
“少奶奶……少奶奶走了……”春桃的哭声撞在窗纸上,碎成一片一片的。
崔府办丧事办得潦草。崔乾从逸云楼赶回来时,身上还带着鸾儿的脂粉香,瞥了眼停在正堂的薄棺,皱着眉对管家说:“随便弄弄就成,别花太多钱。”倒是我的父母赶来时,老两口扶着棺沿哭得直不起腰,我娘摸着棺木上的薄漆,一遍遍喊“我的锦娘”,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崔乾那畜生!”我的爹红着眼要去揪崔乾,被管家拦着,“他怎么敢这么对我女儿!她嫁过来时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成了这样!”
崔乾往绿翘身后躲了躲,绿翘斜着眼哼了声:“亲家公这话就不对了,少奶奶是自己身子弱,跟我们少爷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办丧事的钱还是少爷掏的呢。”
我的魂魄飘在棺旁,看着自己的爹娘被人拦着,看着崔乾躲在绿翘身后嚼着瓜子,心里竟没什么波澜。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半透明的,穿的还是那件被崔乾拖下床时的旧袔子,领口磨出了毛边。
“你倒是看得开。”
身后突然传来个轻幽幽的声音。我回头,见个穿水红嫁衣的女子站在那里,眉眼和我借过的“锦娘”的脸一模一样,只是脸色白得像纸,眼眶红着,手里也捏着支步摇——正是崔乾抢走又不知被谁丢回妆匣的那支,流苏上的珍珠还缺了两颗。
“你是……”我愣了愣。
“我才是锦娘。”女子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你占了我的身子这么久,总该认认我吧。”
我这才明白,原来自始至终,这身体的主人一直都在。我看着锦娘手里的步摇,突然想起那日在祠堂掉的步摇,想起妆匣里一模一样的两支,心里豁然亮了——之前看到的绿衣女子,怕就是锦娘的魂魄。
“那天在祠堂……”
“是我把步摇丢在地上的。”锦娘抹了把泪,声音发颤,“我想让你看看,这宅子里藏着多少龌龊事。”
她往灵堂外飘,我跟着她穿过回廊,停在花园的山洞旁——就是那日我听见男女低吼声的地方。洞里还留着件绿罗裙,是绿翘的。
“我嫁过来第三个月,就在这洞里撞见他们。”锦娘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时候崔乾娘还没病重,夜里总睡不着,我陪她在院子里走,听见她跟老爷叹气,说‘绿翘那孩子来历不明,万一真是乾儿的妹妹,他俩这样……可怎么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崔乾的娘早就疑心了。
“我那时候还傻,想着劝劝他们。”锦娘苦笑,“我去找崔乾,他抱着我说‘锦娘你信我,我跟绿翘就是兄妹’,转头就把我堵他嘴的帕子给了绿翘,绿翘还故意别在衣襟上给我看。”
她往书房飘,窗纸上还沾着块胭脂,是鸾儿上次来留下的。“他们怕我把这事捅出去,就想毁了我的名声。”锦娘指着书房的抽屉,“里面藏着几十封假信,是崔乾摹着男人的笔迹写的,说我没嫁过来时跟人私通,还说那人天天等着我私奔。”
我想起刚来时,崔乾的爹娘总冷着脸对我,吃饭时从不给我布菜,原来都是因为这些谣言。
“我去找崔乾对质,他跪在地上哭,说‘锦娘是我不好,是绿翘瞎传的,我替你教训她’。”锦娘的声音抖得厉害,“我信了他,还帮他瞒着爹娘,直到有天绿翘拿着那些假信去跟我爹娘哭,说‘少夫人要是心里有人,就该让她走,别耽误少爷’。”
那天崔乾的娘咳着血把她叫到房里,扔给她一叠信,问她“是不是真的”。她百口莫辩,只能跪着哭,崔乾在一旁“护着”她,说“娘您别气,许是有人陷害锦娘”,转头就把她拉回房,掐着她的下巴笑:“锦娘,你看,没人信你了。”
“我那时候就想着,死了算了。”锦娘飘到床边,指着床板的缝隙,“我在柜子里找了包耗子药,藏在枕头下。那天夜里崔乾喝了酒回来,抱着我要缠绵,我忍着恶心跟他睡,故意问他‘那些信到底是谁写的’,他迷迷糊糊说‘绿翘出的主意,我写的字,怎么样,还是我疼你,没把你赶出去’。”
她笑出了声,眼泪却淌得更凶:“我趁着他睡熟,把药吞了。咽气前我摸着肚子想,还好没怀上他的孩子。可等我醒过来,就成了这副样子——飘着,动不了东西,喊也没人听见。”
我想起自己刚来时,总觉得床上冷冰冰的,夜里总做噩梦,原来竟是锦娘的魂魄守在旁边。
“我看见你飘进我身体里,看见你替我跟崔乾吵,替我护着步摇。”锦娘看着我,眼里有感激也有愧疚,“那天你被崔乾抢了步摇,我跟着你回房,看着你咳出的血染红了枕巾,我却碰不到你……”
正说着,灵堂那边突然传来吵嚷声。是崔乾和绿翘在抢那支金步摇——崔乾想拿它去给鸾儿赎身,绿翘不依,两人在棺旁推搡,竟把薄棺撞得晃了晃。
“畜生!”锦娘的魂魄突然发颤,周身泛起淡淡的红光,“那步摇是我娘留我的嫁妆!是我爹跑了三趟苏州才给我娘买的!他怎么敢!”
我看着棺旁散落的纸钱,看着自己爹娘哭肿的眼,突然伸手去碰锦娘的手——两个半透明的指尖碰到一起时,竟传来一阵暖意。
“你想不想……试试?”王尧轻声问。
锦娘愣了愣:“试什么?”
“让他们知道真相。”王尧看向灵堂,崔乾正一脚踹开绿翘,拿着步摇往外跑,“我来的时候,翅人说我是来当‘鬼’的,或许……我们能做点什么。”
我拉着锦娘的手往灵堂飘,穿过崔乾的身体时,崔乾突然“哎哟”一声,手里的步摇“当啷”掉在地上。他捂着头骂:“谁打我?”
绿翘爬起来要去捡步摇,刚碰到簪杆,指尖突然冒出白烟,疼得她尖叫着缩回手。
“是步摇。”锦娘眼睛亮了,“我娘说过,这步摇沾了她的血,能辨善恶。”
我的爹娘趁机捡起步摇,她娘攥着步摇哭:“这是我亲家母的念想啊!你们这群畜生!”
这时,崔府的亲戚们都围了过来,看着崔乾和绿翘的眼神带着怀疑。锦娘深吸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往崔乾耳边凑,两人同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却清清楚楚传进崔乾耳里:
“假信在书房第三个抽屉……”
“山洞里的罗裙是绿翘的……”
“你娘死前攥着的帕子,上面有绿翘的胭脂……”
崔乾突然像疯了似的往书房跑,一边跑一边喊:“不是我!是绿翘!都是她!”
绿翘也跟着喊:“是你写的信!是你要休了锦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把造谣、私通、算计锦娘的事全抖了出来。亲戚们听得目瞪口呆,崔乾的爹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拐杖就往崔乾身上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我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又看了看锦娘——她对我道:“我不会让这两个畜生好过的
我要让他俩死都不能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