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从莉莉身体里飘起来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月光落在莉莉熟睡的侧脸,栗色卷发散在枕头上,像揉皱的金丝绒,唇角还弯着浅浅的笑——许是梦到了玛莎姨妈的苹果派,又或是梦到了威廉指尖的温度。我轻轻笑了,指尖拂过虚空,像怕碰碎这安稳似的,转身往那片泛着绿光的海飞去。
海面上的雾比上次淡了些,高大的门依旧直耸天际,门板上的花纹在雾里流转,竟隐约看出是无数双眼睛。翅人蹲在门旁的巨叶上,半透明的翅膀沾着晨露,见我来,歪了歪头:“倒比我想的快。”
“这次的事……算完了?”我停在它面前,风拂着我的灵魂,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完了一半。”翅人扑扇着翅膀飞起来,绿鳞粉簌簌往下掉,“雷古拉那摊子清干净了,但你欠的‘债’没还清——后面还有的忙。”它绕着我转了圈,突然道,“这次换个活法,去当回‘鬼’。”
“鬼?”我愣了,“什么意思?”
“去了就知道。”翅人没多说,翅膀猛地往我背上一推,“别耽搁,时辰快到了。”
我踉跄着往门里跌,慌忙回头喊:“我还能见到威廉吗?”
翅人的声音隔着门缝飘过来,模糊得像梦:“以后再说……”
“唔……”
唇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带着点清酒的香气。我猛地睁眼,入目是绣着缠枝莲的帐顶,鼻尖萦绕着熏香的暖味,身下的锦被软得像云。一只手正揽着我的腰,指腹摩挲着她的衣襟,带着点痒意。
“醒了?”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男子侧卧在我身边,墨发散在枕上,额前的碎发垂着,遮不住眉骨的利落线条。他穿件月白汗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半截紧实的胸膛,锁骨处还留着点淡红的印子——是我的牙印。
“看什么?”男子捏了捏我的脸颊,指尖温温的,“昨夜没看够?”
我这才发觉自己还趴在他胸口,唇瓣刚蹭过他的锁骨。脸“腾”地烧起来,刚要退开,却被他揽着腰往怀里带了带,唇就这么撞在了一起。他的吻带着点戏谑的温柔,舌尖舔过我的唇缝时,王尧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撞着耳膜。
“你还要?”他咬着我的唇轻笑,指腹往我腰上捏了捏,“我的腰快散了,锦娘可得饶了我。”
锦娘?是在叫我?我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着他的汗衫。他身上有皂角混着熏香的味道,竟和威廉身上的皂角香有几分相似,暖得让人安心。
男子见我不说话,只是往怀里钻,低笑了声,没再逗我,只是搂着我轻轻拍背,像哄孩子似的。我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好像又看到了翅人,它蹲在巨叶上晃翅膀:“当‘鬼’,就得先入戏……”
再次醒来时,帐外已透着天光。有轻柔的脚步声靠近,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端着铜盆进来,见我醒了,笑着福了福身:“少奶奶醒了?姑爷早就起了,在书房等您用早膳呢。”
丫鬟手里的铜盆映出我的脸——柳叶眉,杏眼,唇瓣是自然的粉,梳着繁复的发髻,插着支银质的步摇,流苏上坠着小小的珍珠,一晃就叮咚响。身上穿件水红的袔子,领口绣着缠枝纹,针脚细密得很。
这不是我的脸。王尧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是实实的触感——这次不是借身体,倒像是真成了“锦娘”。
“少奶奶?”丫鬟见我发愣,又唤了声。
“没事。”我定了定神,掀开被子下床。丫鬟赶紧上前伺候,帮我理裙摆时,笑着说:“少爷昨晚回来时脸都红了,奴婢从没见少爷那样过,少奶奶可真有福气。”
我笑了笑没接话,心里却犯嘀咕:这“锦娘”和她郎君,看来关系倒是极好。
洗漱完去书房,男子正坐在窗边看书,晨光落在他侧脸,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竟比昨夜柔和了几分。他见我来,放下书起身,自然地牵过我的手:“饿了吧?厨房温了莲子羹。”
他的指尖修长,指腹带着薄茧,握着我的手时,暖得很踏实。我任由他牵着往桌边走,听他叫“锦娘”,听他说“慢点喝,别烫着”,竟慢慢生出点恍惚——好像我真的就是锦娘,和他过了很久似的。
“今日要去祠堂祭祖。”他舀了勺莲子羹递到我嘴边,“爹说让你也去,认认祖宗。”
我张嘴接住,甜津津的莲子混着桂花的香,点了点头:“好。”
祠堂在宅子后院,青砖灰瓦,透着股肃穆。正堂摆着排位,供桌上燃着香,烟气袅袅往上飘。一个穿着藏青长袍的老者正站在供桌前,见他们来,转过身——是崔乾的父亲,锦娘的公公。
“来了。”公公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点温和,“锦娘身子刚好,要是累了就说。”
我赶紧福身:“谢爹关心,儿媳不累。”我也是刚从丫鬟嘴里知道,“锦娘”前几日染了风寒,刚好没多久。
祭祖的流程不算复杂,上香,磕头,听公公念家训。我跟着崔乾的样子学,磕完头起身时,头上突然“叮”地响了声——那支银步摇掉在了地上,流苏上的珍珠滚了两颗,落在青砖上,弹了两下。
“小心。”崔乾眼疾手快地弯腰捡起,用指尖擦了擦步摇上的灰,又细心地把滚远的珍珠捡回来,重新插回我发间,指尖擦过我的耳尖,温温的,“怎么还戴着这个?不是说坠得慌,收在盒子里了吗?”
我一愣:“我……”我根本没戴步摇,醒来时丫鬟就说这是我常用的,我还以为是“锦娘”一直戴着。
“许是丫鬟帮你梳头发时插上的。”崔乾没多想,捏了捏我的手,“别多想,戴着也好看。”
可我心里却咯噔一下。我记得清清楚楚,早上丫鬟给我梳头时,插的是支素银簪子,根本没拿步摇——那步摇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会突然掉在地上?
祭祖完回房,我赶紧翻妆匣。妆匣里铺着红绒布,放着几支簪子、两对耳环,角落里果然有个紫檀木的小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支银步摇,和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支一模一样,连流苏上珍珠的颗数都分毫不差。
两支一样的步摇?
我拿起盒子里的步摇,指尖刚碰到银簪,突然觉得指尖一麻,像被针扎了下。眼前竟闪过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绿衣的女子,正蹲在祠堂的供桌下,往地砖缝里塞什么东西,侧脸看着竟有几分眼熟。
“怎么了?”崔乾走进来,见我对着步摇发愣,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看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我把步摇放回盒子,压下心里的疑惑,“就是觉得这步摇……有点奇怪。”
“奇怪?”崔乾拿起桌上那支刚戴过的步摇,看了看,“这是我去年给你买的,你当时说喜欢流苏晃着的样子,怎么突然觉得奇怪了?”
我摇摇头,没敢说自己看到的画面。我总觉得这步摇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上面——翅人说让我来当“鬼”,难道和这步摇有关?
夜里躺在床上,崔乾已经睡熟了,呼吸匀匀地吹在我颈窝。我却没睡意,睁着眼看帐顶,脑子里反复回想那个绿衣女子的画面。那女子的发间,好像也插着支步摇,和我手里的这支很像。
我悄悄起身,摸黑走到妆匣旁,拿起那支从祠堂掉下来的步摇。月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步摇上,银簪突然泛起点淡淡的绿光,像极了之前在海面上看到的绿光。
“谁?”我低喝一声,握紧了步摇。
空荡的房间里没人回应,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音。可我明明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就藏在暗处,带着点怨怼。
我想起翅人说的“当鬼”,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难道这宅子里,真的有“鬼”?而这步摇,就是那“鬼”的东西?
我握着步摇坐回床边,崔乾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往我身边凑,伸手揽住我的腰:“怎么不睡?”
“做了个噩梦。”我把步摇藏进枕下,往他怀里缩了缩。
“别怕。”崔乾把我抱得紧了些,声音还带着困意,“有我呢。”
我“嗯”了声,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却依旧睡不着。枕下的步摇硌着我的手,凉丝丝的,像块冰。我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这步摇,这宅子里的“鬼”,恐怕就是她这次要办的“事”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鬼”的来头,比我想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