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一声低沉、音量不高、却如同蕴含着奇异穿透力的轻咳响起,如同投入滚沸油锅中的一块寒冰,瞬间压下了会议室内激烈争吵、几乎要失控的喧嚣。
所有的目光,包括最高处秦卫国将军那深邃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坐在环形阶梯中层、位置相对独立、不归属于任何明显派系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作战服,身材并不算特别魁梧雄壮,却给人一种千锤百炼的精铁般的坚韧感。
他的面容很普通,属于那种丢进人潮中瞬间就会消失的类型,但唯独那双眼睛,异常地深邃、平静,如同两口历经岁月沉淀、波澜不惊的古井,清晰地映照着会议室里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恐惧与所有的暗流。
他的坐姿很放松,双手随意地搭在合金扶手上,没有一丝紧绷,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稳如磐石般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雷战。
代号“磐石”。
龙国天选者中公认的定海神针,综合实力评估S级,是少数能与国际上那些顶尖怪物相提并论的存在。
昨夜轮盘指针也曾短暂掠过他的名字,瞬间引发了弹幕山崩海啸般的绝望祈祷。
他行事一贯低调沉稳,极少在公开场合发表长篇大论,但每一次发言,都如同巨石落水,必然掀起巨浪,举足轻重。
“韩上校的急切,杜部长和周秘书长的深谋远虑,”
雷战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带着一种奇特的、能抚平躁动与戾气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其出发点,都是为了龙国能在这场战争中赢得胜利,”
雷战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阶梯下方、那个仿佛被整个世界孤立、单薄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身影——苏绣衣身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没有任何韩烈的轻蔑,也没有杜玉衡或周明远的灼热审视与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评估一件精密而脆弱仪器般的冷静审视。
这目光,比任何情绪化的注视都更让苏绣衣感到无所遁形。
“但是,”
雷战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得如同山涧深潭,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敲在苏绣衣已然不堪重负的心弦上,也敲在会议室内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
“价值,需要**可持续性**来证明。昨夜‘绣楼鬼嫁’的成功,是孤例?还是可复制的战力?”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或期待、或紧张、或幸灾乐祸的脸,最后落回苏绣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秤砣,压向她的灵魂:
“A 级副本的凶险程度,在座经历过的人,都很清楚。那是在规则扭曲的深渊边缘起舞,是与死亡本身的赛跑。一次侥幸的成功,一次奇迹般的爆发,**不代表次次都能化险为夷,不代表次次都能将国运增益带回。”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带着一种残酷的、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我们赌上的,不是个人的荣辱得失。我们赌上的,是这条维系着亿万生灵的国运之河,”他抬手指向全息投影台上那条连接着核心“心脏”的、流淌着稀薄猩红光芒的主血管,“是千千万万条在后方基地里,眼巴巴等着我们带回希望、带回生机的性命!这盘棋,**容不得半点侥幸心理!”
他再次停顿,那深邃平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苏绣衣单薄的身体,看到她指尖那阴毒的灼痛,看到她内心的惶恐与迷茫,看到她力量的根基如同沙堡般脆弱。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想问、都想知道答案、却无比残酷、直指核心的问题,如同法官落下最终的法槌:
“苏绣衣同志,抛开昨夜那充满偶然性与爆发性的特例。以你目前**稳定展现的能力基础**,以及基于昨夜能量波动、身体负荷、精神损耗等数据建立的初步模型所推算出的……**生存率评估,”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所有华丽的表象与争论的迷雾,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你认为自己,有多大把握,能在下一次随机分配的A级,甚至更高难度的副本中……”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活着回来?”
“并且,”
他不给苏绣衣丝毫喘息的机会,目光如炬,紧盯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在活着回来的前提下,持续地、稳定地为这条正在干涸的国运之河,”
他的手指再次精准地点向全息投影台上那条连接着“苏绣衣”节点的、纤细暗淡得如同风中蛛丝的支流,
“注入足够支撑你获得更多配额、支撑你持续走下去的……实质性的贡献增量?”
生存率!
贡献增量!
这两个词,冰冷、残酷、赤裸裸,如同三把淬了剧毒的寒冰匕首,狠狠地、毫无怜悯地扎进了苏绣衣的心脏深处!
也扎进了会议室内每一个人的神经中枢!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韩烈嘴角那抹冰冷的、带着残忍快意的冷笑,在这一刻咧得更开,如同猛兽露出了獠牙。
保守派的代表们,杜玉衡、周明远,镜片后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锐利,仿佛在电光火石间重新评估着一件高风险、高不确定性、甚至可能血本无归的投资品。
全息投影台上,代表苏绣衣的那条资源支流,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仿佛承受不住这无形的重压,变得更加暗淡、更加纤细,摇摇欲断,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压力!
如同亿万吨冰冷的玄冰,混合着灼热的岩浆,轰然从四面八方砸下!
将苏绣衣彻底淹没、冻结、焚烧!
她感觉自己瞬间无法呼吸,胸腔被无形的巨力死死扼住!
指尖那阴毒的灼痛,在这毁天灭地的精神冲击下,仿佛化作了熊熊的地狱烈焰,沿着手臂的经络疯狂向上灼烧、蔓延!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扭曲、旋转、发黑!
韩烈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狞笑中放大,杜玉衡金丝眼镜反射的冷光如同利剑,周明远温和面具下精明的算计如同毒蛇,雷战平静面容下那致命的问题如同审判……
所有的面孔都化作狰狞的鬼影,在她混乱崩塌的意识中疯狂撕扯!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火辣辣的剧痛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哪怕是一声微弱的呻吟。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黏腻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怀中紧贴肌肤的母亲针囊,传来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凉触感,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卫国将军在指挥室中那沉重如山的目光,屏幕上那猩红刺目的寿命数字(51.3年),超市外为了半袋发霉米而疯狂撕咬、如同野兽的人群……
无数绝望、冰冷、残酷的画面碎片,在她濒临崩溃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她彻底吞噬,就在这千钧重压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躯碾成齑粉的绝境边缘——
“我守住的,不只是粮库。”
一个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锈铁、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撕裂般力量的声音,如同裂帛,骤然撕破了“龙心”会议室令人绝望的寂静!
苏绣衣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金纸,不见一丝血色。
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和虚脱感,甚至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那双眼睛——那双曾被迷茫、恐惧、痛苦充斥的眼睛——
此刻却在巨大到足以压垮山岳的压力下,燃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光芒!
那光芒深处,没有退缩,没有祈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被彻底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之后,从骨髓深处、从血脉源头迸发出来的,属于蜀州绣娘骨子里的那份执拗、那份宁折不弯的韧性、那份与生俱来的守护之志!
她不再看咄咄逼人、满脸狞笑的韩烈,不再看目光灼灼、如同闻到血腥味的保守派代表,甚至没有直接回应雷战那如同利剑悬顶的致命问题。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与算计的力量,越过环形阶梯上所有或审视、或质疑、或冰冷、或贪婪的面孔,最终,无比坚定地、投向了最高处、那个始终沉默如山、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秦卫国将军。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入会议室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古老的誓言在青铜器上铭刻:
“我守的,是那道‘门’。”
她缓缓抬起右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
没有指向全息投影台上那条象征她价值的纤细支流,也没有指向任何一位咄咄逼人的大人物。
那只手,带着指尖未散的灼痛和掌心被银针刺破的微痛,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前,那枚冰冷、坚硬、沉重无比的“长城铁壁”勋章之上!
指尖触碰冰凉的金属,勋章棱角硌着掌心,那冰冷与沉重,仿佛在这一刻与她体内那股决绝的意志产生了奇异的共鸣,暂时压制了那蚀骨的灼痛。
“门后的东西,”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缓缓扫过全场——扫过韩烈脸上扭曲的伤疤,扫过杜玉衡镜片后闪烁的精光,扫过周明远温和面具下的算计,最终,再次定格在秦卫国那深陷的、布满血丝、仿佛承载了整个民族重量的眼窝里,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宣言,又如同孤注一掷的摊牌:
“你们要争,要抢,要研究,随你们。”
她微微停顿,深深地、仿佛要将肺腑中最后一丝空气都挤压出来的吸气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
然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如同惊雷般炸响:
“但想拆了门板当柴烧?不行!”
掷地有声!
字字千钧!
“不行”二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中,余音在环形会议室里嗡嗡回荡。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所有的争论、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轻蔑,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决绝的宣言冻结了。
苏绣衣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不再等待任何宣判。
她扶着冰冷坚硬的合金椅背,支撑着有些发软、仍在微微颤抖的身体,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无数道或震惊、或错愕、或恼怒、或深思、或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向着那扇象征着权力核心入口的厚重暗银色巨门走去。
胸前的“长城铁壁”勋章,随着她每一步艰难的移动而微微晃动,反射着通道方向涌入的、冰冷而无情的光。
秦卫国将军那沉重如山、布满血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倒下、此刻却挺直了脊梁如同青松般的背影。
他那深陷的眼窝中,翻涌的情绪如同深海的漩涡,复杂难辨,无人能窥其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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