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快步上前,伸出手指,在那面倒入木框的泥板上用力按了按。入手处,坚硬如铁,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他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凝……凝如坚石!”
整个格物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那面平平无奇的矮墙和那块灰色的泥板。
这,这还是泥巴吗?这分明是石头!是凭空造出来的石头!
楚风此时,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仿佛刚刚睡醒。他走到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淡淡地说道:“张烈,取你的大铁锤来。”
张烈一瘸一拐地跑去,取来了他平时用来砸石头的大铁锤。
楚风指了指旁边用传统糯米砂浆砌成的另一面测试墙,又指了指他们刚刚用新材料砌的矮墙。
“先砸那个。”
“是!”
张烈憋着一股劲,轮起大锤,狠狠地砸向了糯米砂浆墙。
“轰!”
一声巨响,砖石飞溅,那面墙被他一锤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钱大师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现在,砸这个。”楚风指着那面新矮墙,语气平静得可怕。
张烈走到矮墙前,深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大铁锤高高举过头顶,带着风声,猛地砸了下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所有人都感觉耳膜一阵刺痛。
只见那势大力沉的大铁锤,仿佛砸在了一块百炼精钢之上,竟被高高地弹了起来!张烈虎口巨震,差点握不住锤柄。
而那面矮墙,在承受了这雷霆一击之后,只是表面被砸掉了一点碎屑,露出里面更加坚硬的质地。
整面墙,稳如泰山!
死寂。
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死寂。
所有工匠、士兵、文吏,都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那面不可思议的墙,和那把还在嗡嗡作响的大铁锤。
钱大师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引以为傲的、传承百年的“祖宗之法”,在这面其貌不扬的矮墙面前,被砸得粉碎,不堪一击。
这不是技艺,这是神迹!
“此物……此物……”赵无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坚逾金石,固若泰山!若用此物修筑长城……若用此物修筑堡垒……我大周北境,将再无后顾之忧!”
他的话,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神物!这是神物啊!”
“王爷千岁!王爷真是神仙下凡!”
张烈扔掉大锤,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单膝跪地,对着楚风,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王爷神威!末将,心服口服!”
“王爷神威!”
院子里,所有的士兵和工匠,全都沸腾了,他们发自内心地跪了下来,看向楚风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楚风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
他的目光,越过跪倒的众人,落在了那个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钱大师身上。
他缓缓走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钱大师,现在,你还觉得,这是无用之功吗?”
钱大师浑身一颤,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这一刻,楚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呼……总算搞定了。这下,我应该能好好睡个午觉了吧?】
格物院的喧嚣,并未因钱振的瘫软而停歇,反而进入了一种更加狂热的境地。
张烈和他手下的工兵们,像是一群发现了神迹的信徒,围着那面坚不可摧的矮墙,摸了又摸,敲了又敲。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喜的复杂神情。他们是军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堵其貌不扬的墙,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未来的堡垒将坚不可摧,城墙将固若金汤。意味着他们的同袍,在边关的风沙雨雪中,能有一个真正可以倚靠的屏障,而不是随时可能在敌人冲撞下坍塌的土堆。
这意味着,生命。
“王爷……”张烈猛地回头,双目赤红,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声音竟有些哽咽,“此物……此物可量产否?”
他问出了所有军士心中最滚烫的问题。
楚风正想找个由头溜回躺椅,闻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量产?开什么玩笑,量产意味着流水线,意味着管理,意味着数不清的麻烦。他只想发明,不想经营啊!
【量产?当然可以。无非就是建厂、开矿、定标、培训……想想就头大。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睡觉。】
他的内心在疯狂摆手,脸上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淡然。他没有回答张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瘫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老者——钱振。
钱振的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不可能……祖宗之法……怎么会……”
他一辈子信奉的、引以为傲的营造学,被一柄大铁锤,当着所有人的面,砸得稀碎。这种信仰的崩塌,比杀了他还难受。
周围的工匠,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从前的尊敬和崇拜,变成了同情,甚至是一丝鄙夷。在这个凭空造出神物的九王爷面前,这位所谓的营造宗师,就像一个固执可笑的小丑。
“钱大师,”赵无咎的声音适时响起,不带丝毫嘲讽,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事实就在眼前。格物之道,本就是去伪存真,破旧立新。祖宗之法固然可敬,但若不能与时俱进,便只能被尘封于故纸堆中。”
他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钱振的心上,也敲醒了在场所有工匠。
是啊,时代变了。
钱振浑身一颤,终于从失魂落魄中惊醒。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风,那眼神中不再有傲慢,而是充满了恐惧、不解,以及一丝病态的渴望。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楚风面前,声音嘶哑地问道:“王爷……此物……此物究竟是何配方?老朽……老朽愿倾尽所有,只求一观!”
这一刻,他抛弃了尊严,抛弃了丞相的嘱托,像一个最虔诚的学徒,祈求着真理的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