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是做生意的,孩儿就拿做生意来说!”
“君子做生意,他想的是,用自家商队,把江南的丝绸运到关外,再把关外的皮毛药材运回江南。”
“货通有无,让天下百姓都能用上需要的东西,方便了大家,也繁荣了地方。”
“这是‘义’字为先。”
“把‘义’做好了,让所有人都觉得跟我们周家做生意,踏实放心!”
“那钱财,不就自己哗啦啦地流进来了吗?”
“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嗯?这……”
周明堂浑身剧震,瞳孔微缩。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货通天下,利国利民!
这不正是他当年被迫放弃科举,无奈从商时,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可这些年,为了赚钱,为了和那些同行争斗。
周明堂用了多少手段,走了多少捷径,早就把这份“义”抛之脑后了!
“嘿嘿!”
周文举没有察觉父亲的异样,依旧用他那天真的语调,侃侃而谈。
“那小人做生意呢?”
“他想的,就是怎么把一两银子,最快地变成二两。”
“所以他往米里掺沙子,往酒里兑水,用劣质的木料盖房子,能骗一个是一个,能坑一笔是一笔。”
“这就是‘利’字为先。”
“可到最后,他的名声臭了,所有人都躲着他,生意很快就做不下去了。”
“别说‘利’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一番话说完,整个书房,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周明堂呆呆地坐在那里,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幼子,眼神从审视,到惊讶,再到震撼……
最后,化为了一股无法遏制的狂喜!
骗局?
装神弄鬼?
去他娘的骗局!
这世上,有哪个骗子,能在一个六岁孩子的嘴里,说出如此洞穿人心,直指商道根本的至理名言!
这不是祖宗显灵是什么!
这不是文曲星下凡是什么!
“好!”
“好一个君子喻于义!”
“好一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周明堂猛地站起身,一把将面前细胳膊细腿的小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那张常年严肃刻板的脸上,此刻笑得灿烂无比。
“哈哈哈!我儿真乃天授奇才啊!”
周明堂身上激动呃,在周文举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胡子拉碴,刺得周文举无比嫌弃,满脸抗拒。
“我周家复兴有望!复兴有望了啊!哈哈哈!”
周明堂欣喜若狂的笑声,穿透门窗,传遍整个大院。
而就在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外。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贴在门缝上。
王氏听着里面丈夫那发自肺腑,欣喜若狂的笑声,一张保养得宜的俏脸,瞬间阴云密布。
涂着丹蔻的指甲,死死地掐进门框的木头里。
该死!
她本以为,周文举这小杂种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会写几个大字罢了。
只要时间一长,必定会原形毕露。
可现在……
王氏终于明白,想从才学上打压周文举,这条路,已经被彻底堵死!
这个小畜生,不是蒙尘的顽石。
摆明了是一座连她永远也无法撼动的大山!
既然搞不定小的……
王氏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那就从他那个软弱可欺的贱人娘亲身上下手!
自那日周文举通过周文堂的考教后。
他们母子所住的偏僻小院,俨然成了周府的中心。
老太太一日三趟地往这儿跑,嘘寒问暖,送来的补品珍玩,堆满了半间屋子。
周明堂更是天天过来,就连平常议事会客,都让这个六岁的儿子坐在身旁陪坐。
时不时拿周文举写的对联,还有对“义利之辨”的理解,对外炫耀。
一时间,周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昔日里最不受待见的庶子周文举,如今已然成了老太太的心尖尖,老爷眼里的宝贝疙瘩,是周家未来的希望。
王氏冷眼旁观,心中越发嫉恨,准备寻机发难。
这天,正厅的饭桌上,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饭。
因为周文举的争取,柳氏也得以陪坐。
只是,她拘谨地坐在末席,战战兢兢,连筷子都不敢伸得太远。
王氏坐在主母的位置上,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饭桌上,老太太的筷子就没停过,一个劲儿地给周文举夹菜。
“我的乖孙,多吃点这个鱼,补脑子!”
“这个鸡汤炖了好几个时辰,快喝一碗,长高高!”
周明堂也是满脸慈爱,时不时地给儿子添饭,嘘寒问暖。
父慈子孝,祖孙情深。
这一幕,看的王氏窝火无比。
一旁的儿子周文兴,也不满噘嘴。
以往享受这众星捧月待遇的,都是他这个长子长孙。
现在倒好,文举这个小豆丁,把来自父亲祖母的关爱,全给抢走了。
但碍于父亲周明堂的威严,周文兴不敢闹腾。
只敢偷偷小声嘟囔,诅咒弟弟周文举晚上尿床,丢人现眼出大糗。
等一顿饭快用完了,王氏计上心来,目光落在柳氏身上。
只见王氏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柔声开口。
“瞧妹妹这几日,气色越发好了,人也精神。”
“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柳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放下碗筷,局促地站起身:“姐姐说笑了。”
“妹妹快坐下。”王氏亲热地摆摆手,随即叹了口气,面露一丝疲态。
“母亲,再过半月,就是您六十大寿了,这可是咱们周家头等的大喜事。”
老太太心情正好,闻言笑道:“是啊,一转眼,老婆子我都六十了,指不定哪天就要去见老爷了。”
王氏笑道:“母亲说得哪里话,您身子骨硬朗着呢!”
“媳妇想着,今年的寿宴,可得好好操办,办得风风光光的。”
“也让外人看看,咱们周家如今的新气象!”
周明堂点点头:“这是自然,银钱方面,你不用节省。”
王氏要的就是这句话。
“唉!”她故作愁容地叹了口气。
“老爷,只是这寿宴采买、宴请宾客、安排席面……桩桩件件,事务繁多。”
“我一个人,实在是怕有疏漏,辜负了母亲和老爷的期盼。”
她话锋一转,笑吟吟地看向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