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明的死讯如同投入金融圈深潭的巨石,激起的震荡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搅动着整个名利场。新闻滚动播报着这位资本巨鳄在“云顶”会所顶层露台突发心源性休克猝死的消息,字里行间充满了世事无常的唏嘘。官方结论盖棺定论,一场体面的、符合其身份的意外,堵住了所有探究的嘴。只有苏晚知道,在那流光溢彩的露台上,在那根冰冷的金属装饰柱旁,真正发生了什么。每一次看到新闻里王启明定格在志得意满笑容里的照片,胃里都像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着,混合着浓稠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出租屋的空气凝固了,带着方便面调料包和旧电脑散热的浑浊气味。苏晚蜷缩在墙角那把露出海绵的破椅子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指甲无意识地抠进手臂的皮肤,留下几道泛白的压痕。林哲坐在折叠桌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半边脸,轮廓显得异常冷硬。屏幕上,那令人心悸的“同化进度”数字,最终停止了跳动,凝固在87.3%。
沉默像有形的实体,挤压着苏晚的神经。她不敢看林哲,更不敢看那个数字。那是王启明生命被“消化”后留下的冰冷刻度。
“感觉如何?”林哲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平淡得像在问天气,却像冰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苏晚猛地一颤,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愧疚,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和疲惫。“感觉?”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嘶哑,“我感觉自己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地狱?”林哲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嘲弄的弧度,“那不过是现实的一种形态。王启明走了,但他的‘东西’,留下了。”
苏晚困惑地看着他。
“‘云境’吞噬的,不只是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商业网络中的节点、那些冰冷的、流动的资本脉搏。”林哲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中,忽然浮现出几缕极其微弱、颜色怪异的“丝线”,它们扭曲缠绕,如同活物般在数据洪流中沉浮挣扎,散发出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波动。“它汲取的是目标最核心的存在烙印——那些强烈到足以刻印在灵魂层面的精神执念。未完成的欲望,蚀骨的仇恨,无法释怀的嫉妒……这些执念碎片,在‘云境’的数据底层沉淀下来,变成了‘数字幽灵’。”
“幽灵?”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对。凯恩的,王启明的。”林哲的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数据丝线,“它们像病毒,像不稳定的暗流,在‘云境’的根基里涌动。现在还很微弱,但如果不加以‘安抚’或者‘消化’,任由它们积累、纠缠、膨胀……”他顿了顿,屏幕上的几缕“丝线”突然剧烈地扭动、膨胀,模拟出相互吞噬、爆炸的骇人景象,“整个系统,都会面临崩溃的风险。我们,还有里面的一切,都会被这些幽灵拖入彻底的虚无。”
一股寒意从苏晚的脚底直冲头顶。代码杀人还不够,还要处理死者的“鬼魂”?
“你…要我做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林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一副备用的、外壳磨损更严重的VR眼镜,递给她。“戴上。自己去看。”
苏晚的手指冰凉,颤抖着接过眼镜。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当掉的婚戒。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海,笨拙地将眼镜扣在头上。
视野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噬。紧接着,并非之前那片生机勃勃的梦幻原野,而是无数飞速旋转、难以理解的巨大数据漩涡!她仿佛被抛入了一个由纯粹信息构成的狂暴海洋,庞大的数字洪流裹挟着她,高速掠过无数闪烁的符号、结构图、交易记录……她头晕目眩,几乎要呕吐。
就在意识即将被信息洪流彻底撕碎的刹那,一股冰冷、黏腻、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意念,如同章鱼的触手,猛地攫住了她的感知!眼前不再是抽象的数据,而是浮现出一片幽暗深邃的蓝光,那光芒纯粹得令人窒息,仿佛将整个宇宙的幽暗都凝结其中。一种无法言喻的、近乎病态的贪婪和渴望,顺着那冰冷的触手疯狂涌入她的脑海——占有它!必须占有它!不惜一切代价!那是凯恩对“月蚀之泪”的疯狂执念!
“啊!”苏晚惊叫一声,猛地想甩开这可怕的感知,意识却不由自主地被另一股更加阴毒、更加灼热的力量捕获!这一次,是王启明!她“看”到了林哲!不是现在的林哲,而是会议室里那个光芒万丈、掌控一切的林哲!一股混杂着强烈嫉妒、不甘和刻骨恨意的情绪毒火,瞬间焚烧着她的神经——凭什么?!凭什么是他?!他夺走了我的一切!地位!荣耀!我要看着他死!看着他跌落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不!放开我!”苏晚在精神层面尖叫着,猛地摘下VR眼镜,狠狠摔在地上!她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刚才那短短几秒的“游览”,比任何噩梦都要真实恐怖百倍!凯恩的贪婪像冰冷的蜘蛛在她神经上产卵,王启明的嫉妒则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深处!
“感觉如何?”林哲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他弯腰捡起摔在地上的眼镜,仔细检查着接口。
“魔鬼…那些都是魔鬼…”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牙关都在打颤,“它们在…在‘云境’里?”
“碎片。”林哲将眼镜放回桌上,“凯恩对‘月蚀之泪’的执念,王启明对我的恨意,是他们精神内核最强烈的残留。现在,它们是‘云境’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像两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你要怎么‘安抚’它们?超度吗?”苏晚觉得这简直荒谬绝伦。
“凯恩的执念指向一个具体的物理存在——‘月蚀之泪’。”林哲调出屏幕,一张极其模糊、却美得惊心动魄的深蓝色钻石图片出现在中央,旁边是寥寥几行简介:“‘月蚀之泪’,传说级蓝钻,重31.59克拉,Fancy Deep Blue色级,VVS1净度,切割工艺未知,最后一次现身于三十年前苏富比拍卖会,后神秘消失…据不可靠消息,将于三天后,在本市‘沉船湾’进行非公开拍卖。”
“‘沉船湾’?”苏晚对这个名字感到一阵寒意。
“一个只存在于城市传说和加密网络深处的地下黑市拍卖行。没有固定场所,每次拍卖地点都像幽灵船一样在城市的阴影里漂流。只对最顶级的匿名玩家开放。”林哲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切换成一张复杂得令人眼晕的暗网结构图,“凯恩生前动用了所有力量寻找这颗钻石,这是他未完成的终极欲望。他的‘幽灵’因它而躁动。‘安抚’它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云境’彻底‘理解’它,拥有它最核心的物理信息——精确的重量、折射率、晶体结构图谱……这些独一无二的‘指纹’。”
“你要我去偷钻石?”苏晚惊得几乎跳起来,“这不可能!那种地方……”
“不是偷。”林哲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是扫描。我们需要的是它的‘数据指纹’。拍卖会上,它会短暂地暴露在聚光灯下,那是唯一的机会。潜入,扫描,然后离开。拿到数据上传,‘云境’就能模拟出这颗钻石存在的‘真实’,凯恩的执念碎片就能暂时平静下来。”
他调出另一个窗口,显示着一支造型极其复古、通体暗金色的金属管状物,顶端镶嵌着一颗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晶体。“‘深瞳’,定制的高频分子共振扫描仪,伪装成一支古董打火机。接触钻石三秒,就能完成核心数据捕获。你的任务,是靠近它,在它被展示时,完成扫描。”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支“打火机”,只觉得它像个烫手的炸弹。“我?为什么又是我?那种地方,我怎么可能进去?又怎么可能靠近展品?”
“身份已经准备好了。”林哲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扁平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两样东西:一张薄如蝉翼、覆盖着精密电路的人皮面具,触感冰凉柔韧;还有一张同样材质的黑色卡片,上面蚀刻着极其繁复、不断微微变幻的银色纹路,如同某种活着的图腾。
“面具是‘千面’,生物电驱动,能完美模拟设定好的面孔和细微表情。卡片是‘暗礁’的通行证——‘沉船湾’的准入凭证。”林哲拿起面具,那冰冷光滑的触感让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三天后,你会以‘塞壬’的身份入场。一个来自东欧、背景神秘、对稀有宝石有着病态收藏癖的女富豪。这是唯一能接近‘月蚀之泪’的身份。”
苏晚看着那张薄薄的面具,再看看那张如同通往地狱邀请函的黑色卡片。凯恩幽灵那冰冷的贪婪触感仿佛还缠绕在神经末梢。她别无选择。要么去面对那个深藏于城市地下的、比“云顶”会所更危险的魔窟,要么等着王启明那充满嫉妒恨意的幽灵在“云境”里引爆,拉着她和林哲一起陪葬。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她看着林哲,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如同深渊本身的目光。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人皮面具,一股滑腻的恶心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去。”
林哲的嘴角似乎又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他拿起那张“暗礁”卡片,塞进苏晚冰冷汗湿的手心。卡片上的银色纹路微微闪烁,仿佛一只在黑暗中睁开的、冰冷的眼睛。
三天。她只有三天时间,从一个刚被卷入谋杀、内心崩溃的女人,变成一个能混入世界最隐秘拍卖会的“塞壬”。去面对一颗价值连城的诅咒之钻,去安抚一个由她亲手参与制造的、来自地狱的“数字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