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巡检转念一想。
既然自己做不了主,那这事等于对他来说,顶多也就是个告知义务和监督责任。
不过是随口多说几句话罢了。
又没有什么实际损失,还能落个好名声。
何乐而不为?
他当即拍拍胸膛。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本官一定亲自监督。”
阿香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醉仙楼的生意这么好,每天需要的海产品也不少吧?”
“海产品?你是指渔获?”
“不是不是,除了渔获之外的。嗯,怎么说呢……”
阿香挠挠头,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些东西起名字。
“比如鱼饭、鱼册、鱼丸、鱼皮饺这些,已经烹饪过的,不算渔获的海产品。”
“哦……”
张巡检更懵了,好几个都没听过,只能含糊其辞道,“这么大的酒家,食材用量肯定不少。”
“那就好办了。”阿香笑意盈盈道,“我要醉仙楼往后采买这些东西,优先从望海村进货。同样,按市价,钱货两讫,不得拖欠。”
“望海村?那边都已经四五年没来往了。而且,那个村子,不是早就被望海商行给包了吗?听说那里的人都出不来,他们的东西,外人也收不着啊。”
显然,张巡检对那边什么情况,也不是全然无知的。
“王二爷那边,收的只是‘靠岸后的渔获。’”
最后六个字,她特意一个字一个字断开。
张巡检突然就懂了。
难怪刚才,她非要强调说,是除了渔获之外的海产品。
这样至少在字面上,并不违反契约规定。
“张大哥请放心,你只需帮我传话给钱掌柜。这两个条件,长远来说,对他自己也是利大于弊。他是个生意人,相信很快会想通其中利害。”
阿香一脸真诚,“他若应,我们就马上签了那和解文书。可若不应……那可就辛苦张大哥,白跑一趟咯。”
言尽于此,她牵着驴车进了院子。
阿尘赶紧快步跟上。
夏雨走在最后,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张巡检在原地站了半晌。
此行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可心里怎么感觉怪怪的?
哦对了,他本来,是来施压的。
结果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反将了一军。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这么被她三言两语化解,还顺手布下了一盘更大的棋。
可他哪里知道,阿香的局,才刚刚开始。
院子里,狮头鹅正在尽心尽责地保家护院。
见阿香他们回来,它兴奋得扑腾着翅膀,“哦哦”地叫着,冲过来用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腿。
“乖鹅子,想我了吗?”
阿香笑着摸了摸它的顶髻。
阿尘忙着把盆盆罐罐放回原位。
夏雨悠哉悠哉地踱了进来,靠在廊柱上。
“小厨娘,你这算盘,是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吧?”
“我这哪是打算盘,”阿香一边给鹅子喂食,一边说,“我这叫和谐邻里,互帮互助。”
“互帮互助?”夏雨差点笑出声,“你先用第一个条件,拉拢全镇的商贩站在你这边,占领道德高地,逼着醉仙楼让步。再用第二个条件,把醉仙楼推出来,让钱掌柜去跟王二爷对垒。”
“啊!”阿香故作惊讶,狡黠地笑笑,“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突然很想去拍这个小脑袋,最好拍成跟那个傻大个一样傻。
这样,她就能安安稳稳地,每天只顾自己的一日三餐了。
“没办法呀。”她伸了个懒腰,“醉仙楼每次都低价把好东西先收走了,那些商家的成本,还不都得从我们身上抽回来。”
她继续道,“我们一直高价买他们挑剩下的,这还没完,长此以往,那些有门路的商家,自然是将好东西都运到别处去卖。对我们,对醉仙楼,乃至对整个风禾镇,都不是好事。”
夏雨打断她,“但起码,他眼下的财路,是被你拦了。所以,你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暇针对你?”
“咦?这个我倒是没想到……但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这么个效果。”
“你没想到?!那你提这个干什么?可别告诉我,纯粹是为了那帮村民。”
阿香认真地点点头。
“望海村的村民,想要彻底摆脱王二爷的控制,就必须尽快还清债务。
光靠咱们一个小食肆,能消化的东西能有多少?
可醉仙楼不同。它客流量大,需求也大。
有了醉仙楼这个稳定的销路,村民们就能快点攒够钱,还给王二爷。
这样他们就能回归以前那样,进出自由而且可以吃得饱饭的日子。
虽然眼下钱王二人会不对付,但反正醉仙楼肯定也早就眼馋那活蹦乱跳的海产,我也只是给他一个由头罢了。”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夏雨听着,惯常调侃的神色,却越来越阴沉。
“你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拔掉你这个眼中钉?”
“这……不会吧?”
“不会?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阿尘感觉到夏雨语气中的怒火,赶忙跑过来劝架。
“阿香,夏雨,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阿香低下头,有些事,她不能想。
一旦想了,就会有所顾忌,行动上就会畏手畏脚。
那样不但帮不了望海村的村民,反而可能功亏一篑,让他们陷入更大的深渊。
“那也只能……赌一把了。”
“赌?”两人疑惑地看着她。
“是的。昨天你们也看过生腌了,知道螃蟹在里面,为什么不跑,只能一起溺死在盆里吗?”
“为什么?”这还真没留意。
“如果只有一只螃蟹,其实它很快就能爬出来,跑掉了。但如果有两只,甚至有一筐螃蟹,它们反而谁都逃不出来。”
两人仔细一回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情况。
“因为它们会互相拖后腿。哪只爬得更高,底下那些就会把它拉下来。最后谁也逃不掉。”
说的是螃蟹,但望海村那些反咬村人一口的汉子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夏雨不懂她的坚持,那是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善。
他自知说服不了这个认死理的小厨娘,干脆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