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才的咆哮,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双目赤红,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不能就这么算了!绝不能!”他嘶吼着。
他不仅仅是为了钱。这场粮食战争,如今已经演变成了他与李睿之间的一场颜面之争,一场新旧势力在宁远卫的权力博弈。
他如果就此认输,不仅之前囤粮的巨额投入会血本无归,他和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利益集团,也将彻底沦为全城的笑柄,再也抬不起头来。
很快,城里其他的几个大粮商,也都行色匆匆地赶到了福源粮行。他们一个个脸色灰败,如丧考妣。
“孙老板,这可如何是好?”钱姓粮商一进门就哭丧着脸,“那李睿的‘土豆’一出,咱们的米,一粒都卖不出去了!城里的百姓,都去排队去喝他的免费肉粥,不来咱们这儿买米了!”
“是啊!三文钱一斤,还管饱!他这不是卖粮,他这是在要我们的命啊!”
“孙老板,您是总兵大人的亲戚,您得拿个主意啊!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关门倒闭,跳护城河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孙德才身上。
孙德才猛地一拍桌子,止住了众人的哭嚎。
“哭!哭有什么用!”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姓李的断了我们的财路,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他有他的‘土豆’,我们有我们的粮食!我就不信,他那点土疙瘩,真能当饭吃一辈子!”
“孙老板的意思是……”钱姓粮商试探着问。
“降价!”孙德才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赌徒神色,“他不是卖三文钱吗?好!我们跟他斗!传我的话,从现在起,我们所有粮行,米价降到每斤二十文!我就不信,宁远的百姓,能放着香喷喷的白米饭不吃,天天去啃他那泥里刨出来的土疙瘩!”
降到二十文?!
在场的粮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价格,虽然比之前低了不少,但依旧是正常米价的两倍多,而且相比李睿那三文钱的土豆,还是毫无竞争力。
“孙老板,二十文……恐怕还是没人买啊。”一个粮商小声说道。
“我知道!”孙德才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降价只是第一步!我们还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李睿的‘土豆’,根本就不是什么仙种!”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众人阴狠地说道:“你们马上派人出去,在城里散布消息!就说那‘土豆’,是西番邦传来的邪物,有毒!吃一两次没事,吃多了,就会浑身溃烂,肠穿肚烂而死!
再找几个地痞无赖,假装吃了土豆闹肚子,去他的售粮点门口哭闹!我就不信,这宁远城里,还有人敢吃他的东西!”
造谣!污蔑!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
在这个愚昧和迷信的时代,百姓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本就充满了恐惧。“有毒”这两个字,足以摧毁他们对土豆所有的好感。
“高!孙老板实在是高啊!”钱姓粮商一拍大腿,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狠,“只要没人敢买他的土豆,他那点存货,就只能烂在地窖里!到时候,全城的粮食还是攥在我们手里!我们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没错!饿急了眼,别说有毒,就是砒霜,他们也得捏着鼻子往下咽!”
一群利欲熏心的商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李睿的售粮点门可罗雀,而城中百姓,最终还是只能哭着喊着,拿着家里最后一点积蓄,来买他们的高价米。
一场针对李睿和土豆的阴谋,迅速在宁远卫的阴暗角落里,铺展开来。
当天下午,城里就开始流传起各种关于土豆的谣言。
“听说了吗?东城张三家的婆娘,早上喝了李大人的肉粥,回家就上吐下泻,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何止啊!我听说那土豆是长在坟地里的,阴气重,吃多了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有郎中说了,那东西叫‘阳芋’,性属大寒,我们边关的人吃了,会折阳寿的!”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越传越邪乎。
紧接着,就有几个面色蜡黄、脚步虚浮的“百姓”,跑到军械司的售粮点门口,抱着肚子打滚,哭喊着是吃了土豆中了毒,要李睿赔命。
一时间,原本还对李睿感恩戴德的百姓们,心中都开始犯起了嘀咕。
排队领粥的人,明显减少了。那些已经买了土豆的,也都将信将疑地把土豆藏了起来,不敢再吃。
人心,开始出现微妙的动摇。
王老三看着眼前这番景象,气得目眦欲裂。他当场就想带人把那几个闹事的地痞给抓起来,却被李睿拦住了。
“大人!这帮狗娘养的在血口喷人!您为什么不让我抓他们?”王老三急得满头大汗。
李睿站在窝棚下,静静地看着门外那些或真或假的表演,以及远处百姓们眼中那重新浮现出的疑虑和恐惧。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异常的平静。
“抓他们,解决不了问题。”李睿淡淡地说道,“百姓们信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口中的‘恐惧’。想要破除恐惧,光靠暴力是没用的。”
他转过头,看着那几个还在地上打滚的“中毒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不是喜欢演戏吗?”
“好啊。”
“那我就搭个台子,请全城的人,都来看一出更大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