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仔”两字瞬间让宴会厅里的热闹劲儿跟被掐断似的，连水晶灯的光都显得僵了。
最先有反应的是沈浪。
浪仔这小名也就他爹沈历私下叫两句，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回老宅吃饭，他爹偶尔喊一声，他妈拦着“多大岁数了还叫小名”，除了爹妈和老婆金敏敏，连沈夜心都没听过。哪来的小子，敢当着这么多人面喊这个名？
沈浪盯着张零灵的脸看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有这么号人。可听着对方说话的调调——那股漫不经心又带着点调侃的劲儿，突然跟脑子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对上了。小时候那个记不清脸的叔叔，说话好像就是这腔调。
他心里一动，没再当众追问，反而伸手拽了拽张零灵的胳膊，往宴会厅僻静的露台走：“跟我来，有话问你。”路过沈夜心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别乱跑，我跟这位先生说两句话就回来。”
张零灵挑了挑眉，没拒绝，跟着他走到露台。晚风一吹，沈浪才算压下了刚才的懵劲儿，盯着张零灵的眼睛，试探着喊了声：“张叔？”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点紧张——要是认错了，可就闹笑话了。
没成想张零灵立马摆了摆手，嘴角还带着笑：“别叫张叔，听着显老。我不爱这长辈称呼，叫我小张就行。”
沈浪这下彻底愣了，瞳孔都放大了半圈——真没认错！可按年纪算，“张叔”至少也得七十多了，眼前这人看着比夜心还小两岁，皮肤光滑得没一点皱纹，怎么看都不像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憋出一句：“您……您怎么一点都没显老？我爸都八十二了，头发都白完了，您怎么还跟年轻时一模一样？”
张零灵靠在露台栏杆上，从口袋里又摸出颗糖，剥了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笑：“还能为啥？心态好呗。每天吃好喝好，不想烦心事，自然显年轻——不像你，整天皱着眉护女儿，看着比我还老呢。”
沈浪被这话逗得愣了愣，倒也没再追问年龄的事——毕竟“张叔”当年就透着股不一般，现在这样好像也不算奇怪。可心里还是有点痒，刚想再问点什么，就被张零灵打断：“你也别瞎琢磨我的事，该你知道的，早晚能知道。想多了解？等你当上九卿再说吧。”
这话像个开关，沈浪立马就懂了——这是涉及到九卿的秘密，不是现在能问的。他识趣地闭了嘴，可没两秒，又想起个要紧事，语气瞬间紧张起来，连“小张”都忘了叫，又改回了客气的称呼：“张叔……不是，小张。您跟夜心，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刚才就看见张零灵跟夜心走得近，现在知道对方是父亲的旧识，更怕这“长辈”对女儿有别的心思——夜心还小，可不能被人骗了。
张零灵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肩膀，还有眼里藏不住的护女劲儿，忍不住笑了：“你想啥呢？你女儿是镇妖门派来协助我捉妖的，仅此而已。”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你女儿挺能干，唯一的缺点就是爱睡觉。”
“爱睡觉？”
沈浪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女儿从小就勤奋，平日里连懒觉都不愿意睡，怎到了这“张叔”嘴里却成了爱睡觉的人，不过这话沈浪也只是心里想想，毕竟女儿离开家门也四年了，可能镇妖门真的太忙女儿变的爱睡觉也正常，不过作为父亲总是要叮嘱几句。
“那您多照看着点夜心，她性子倔，有啥不对的地方，您多担待，别让她受委屈。”
“放心，我还能让她吃亏？”张零灵摆了摆手，“赶紧回去吧，你女儿还在那儿等着呢，别让她看出不对劲。”
沈浪点点头，又看了眼露台外的夜景，才转身往宴会厅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刚才被喊小名的尴尬都忘了，只剩对“小张”身份的好奇。
回到宴会厅，沈夜心果然还站在原地，看见他回来，赶紧走过来：“爸，你跟张零灵聊啥呢？聊了这么久。”
沈浪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比刚才更软了，可话里的意思却没松：“没聊啥，就是跟这位小张兄弟认了个熟。不过夜心，跟爸说实话，镇妖门到底累不累？我看你最近脸色都没以前好，要不别待了，回沈家吧。织影门那边我都跟你妈打好招呼了，去了就当长老，不用跑一线捉妖，多省心。”
他还是没放弃让女儿回家的念头——刚才跟“小张”聊完，更觉得镇妖门任务危险，女儿待在那儿，他一天都放不下心。
沈夜心一听这话，刚才的好奇立马收了，低下头，手指攥着裙摆，声音却比刚才更坚定：“爸，我不回沈家。我进镇妖门，不是为了谁的嘱托，就是想证明自己——不用顶着‘沈家小姐’的名头，我也能在泰山府站稳脚，也能靠自己捉妖、做事。”
这话她藏了很久。从小身边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沈家”的标签，连上学时老师都格外照顾，说“别让沈当家的女儿受委屈”。她受够了这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更想让所有人知道，她沈夜心能立足，靠的不是家里，是自己的本事。
沈浪皱起眉：“可捉妖不是闹着玩的！上次你去青石镇，差点被妖气缠上，要是李淳风没护着你……”
“正因为差点出事，我才更要留下。”沈夜心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那次是我经验不够，可我能学——您当年刚接沈家，不也没人护着吗？您能靠自己平定扬州妖祸，我也能靠自己学好捉妖的本事，不用家里帮衬。”
父女俩正说着，李淳风突然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恳切，先对着沈浪拱了拱手：“沈当家，实在抱歉打扰，我是镇妖门的李淳风，夜心在门里时，一直是我带她——算起来，我还是她直属上司。”他说着，目光转向沈夜心，语气里多了几分熟稔的温和，“夜心，你最近还好吧？”
沈夜心心里一暖，下意识放软了姿态，还是规矩地叫了声：“门主。我挺好的，谢谢您惦记。”李淳风是她进镇妖门后的第一任直属上司，待她格外照顾——刚入职时她连符纸都分不清，是李淳风从库房给她找了基础的辨符手册；出任务时怕她跟不上，总把最关键的注意事项反复叮嘱；甚至有次她在古宅被吊死鬼缠上，是李淳风不顾自身安危，冲过来用护身符替她挡了致命一击，自己却被鬼气伤了胳膊，养了半个月才好。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
李淳风看出她态度缓和，才又转向沈浪，语气放得更低，眼神里带着精准的试探：“沈当家，我今天来，是想求您件事。我这次被罢免，真的是冤枉，金龙逃脱绝非我失职，张兄弟也能作证，可责任全推到我头上。我当了十年镇妖门门主，手里攥着不少泰山府的妖邪情报，也懂怎么调度一线人手。两天后的七星选举，要是沈家肯推荐我，我李淳风这辈子都记着沈家的情——往后不管是镇妖门的资源，还是我手里的人脉，全听沈家调遣，以沈家马首是瞻！”
他刻意加重了“资源”“人脉”“听沈家调遣”几个字——他知道沈浪是沈家当家人，最看重的不是私情，是家族利益。救过沈夜心是情分，但只有把“能为沈家带来好处”摆出来，才有可能真的打动对方。
沈浪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早知道李淳风手里有镇妖门的核心资源，也清楚这人在一线捉妖圈子里有威望。要是能让李淳风欠沈家一个大人情，往后镇妖门的事，沈家就能多一分话语权，甚至能借着李淳风的人脉，把沈家的人手往更多地方安插。这对沈家在泰山府的地位，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夜心的情面，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由头——即便没有夜心那点感激，只要李淳风的承诺够实在，他也会考虑。
沈夜心看着李淳风的模样，心里也软了，刚想开口帮腔，却被沈浪用眼神制止了。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父亲心里已有盘算，便乖乖闭了嘴，只是手指还轻轻攥着裙摆，透着点紧张。
“你的情况，我会了解清楚。”沈浪没立刻应下，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松动，“要是真如你所说，是被冤枉的，沈家自然不会埋没做事的人。”
这话里的潜台词，李淳风瞬间听明白了——沈浪认的不是“救过夜心”的情分，是“能为沈家效力”的价值。他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又鞠了一躬：“沈当家放心，我李淳风说话算话，只要能靠沈家翻身，往后绝无二话！”
“行了，你先回去吧。”沈浪摆了摆手，没再多说——话说得太满，反而落了下乘，保持点余地，才好拿捏后续的分寸。
李淳风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又对着沈夜心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知道，只要沈家肯出手，七星选举的事，就有八成把握。
旁边的金敏敏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走过来拉了拉沈浪的胳膊，小声说：“你倒是会算账，既卖了夜心个人情，又能让李淳风替沈家做事。”
沈浪没否认，只是往沈夜心那边看了眼，见女儿正低头等着张鹤栖拿水果，才压低声音：“夜心想留在镇妖门，有李淳风这么个欠人情的上司照着，既能护她安全，又能让她少受排挤——这不是一举两得？”
他这话没假——家族利益是首要的，但能在顾全利益的同时，顺便护着女儿，对他来说，才是最周全的打算。
沈夜心没听见父母的对话，刚抬头想找张鹤栖，就见司徒玥沛端着两杯果汁走了过来，先是对着沈浪和金敏敏温和地笑了笑：“沈当家，金门主，刚才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没来得及多陪你们，别见怪。”又转向沈夜心，递过一杯果汁，“沈小姐，尝尝这个，鲜榨的橙汁，没放糖。”
沈夜心接过果汁，小声说了句：“谢谢司徒教主。”
司徒玥沛笑着点头，视线才转向站在一旁的张零灵，语气比刚才更客气了几分，刻意避开了之前的称呼，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张先生，冒昧打扰了。”
这声“张先生”一出口，沈浪心里微微一动——司徒玥沛是泰山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向来待人客气却有分寸，对一般人只会称“先生”或“某门主”，加上姓氏称呼“张先生”，明显是带着敬重。
没等沈浪细想，就见司徒玥沛继续对张零灵说：“两天后就是七星选举了，按规矩得请泰山府有分量的人观礼。我想着张先生您眼光独到，要是能来观礼，也能给提提意见，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张零灵闻言，手指转了转手里的果汁杯，眼神亮了亮，没直接应下，反而笑着问：“观礼倒是没问题，不过我能不能开个直播？我那边还有些朋友没见过七星选举的场面，想让他们也看看热闹。”
这话一出，不仅沈夜心愣了，连沈浪都下意识抬了抬眉——七星选举是泰山府的重要场合，向来只有内部记录，别说直播，连外人随意拍照都不允许。“小张”居然敢提直播，这胆子也太大了！
司徒玥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温和，却摇了摇头：“张先生，实在抱歉，直播恐怕不行。七星选举涉及泰山府内部事务，不少流程属于机密，公开直播容易泄露信息，还请您谅解。”
张零灵倒也没坚持，只是挑了挑眉：“不能直播啊？那有点可惜。”
司徒玥沛像是怕他因此拒绝观礼，连忙补充：“不过要是您想记录，我们可以安排人录像。录好后会先由泰山府审核剪辑，把涉密部分处理掉，再把成片给您，这样既不违反规矩，也能满足您记录的需求，您看行吗？”
这话让沈浪心里的震惊又多了几分——为了让“小张”观礼，司徒玥沛居然愿意将这泰山府的机密之事安排录像。“小张”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让司徒玥沛这么破例？
他手里的香槟杯几乎要被再次攥紧，眼神里的疑惑和郑重交织在一起，死死盯着张零灵，生怕错过对方的任何反应。
张零灵一听能录像，立马笑了：“能录像就行，剪辑的事你们看着办，只要别把我拍得太丑就行。”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件小事，完全没在意这背后司徒玥沛的破例和沈浪的震惊。
司徒玥沛见他同意，明显松了口气，笑着点头：“您放心，我们会好好处理，保证不影响效果。那两天后我让人去接您？”
“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行。”张零灵摆了摆手。
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观礼的时间和位置，司徒玥沛才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
沈夜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声跟张零灵说：“张零灵，你也太大胆了，居然敢跟司徒教主提直播！”
张零灵没解释，只是笑着说：“我也没想到啊，这司徒小姐人那么好。”
沈浪却心中却满是疑问——司徒玥沛是什么人？泰山府出了名的“按规矩办事”，要是“小张”没特殊身份，别说录像，连观礼邀请都不会有。
这时，张鹤栖端着一碟水果走了过来，递了块西瓜给沈夜心：“沈大美人，吃点水果解解腻。
沈夜心接过西瓜，咬了一口，冰凉的甜味驱散了最后一点紧张。
晚宴的音乐还在流淌，水晶灯的光依旧明亮，可沈浪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看着不远处和张鹤栖、沈夜心说笑的张零灵，只觉得这个人像个谜——年轻的外表下藏着未知的年龄，随意的态度里带着让人不敢轻视的分量，连泰山府的规矩，好像都能为他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