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灯光下,小小的身影从控制台后抬起头,那双清澈得不像话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属于一个五岁孩子的固执。
苏小满摇了摇头,小手依旧按在冰凉的设备上,声音软糯却坚定:“录音师叔叔说可以了,但林深叔叔还没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监听区的男人身上。
林深,这个在娱乐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牌经纪人,此刻却像个被孩子抓住了软肋的巨人。
他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拿起那副价值不菲的监听耳机。
音乐前奏响起,是他亲自编的曲,温暖而轻柔,像春日午后的阳光。
苏小满稚嫩又干净的童声流淌出来,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甜味,是《糖》。
然而,当副歌部分毫无预兆地闯入耳中,林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叔叔的背影,比爸爸还长……”
那一句歌词,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戴着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却隔绝不了内心翻涌的海啸。
指尖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猛地蜷缩,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摘下耳机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
他走过去,大手揉了揉苏小满柔软的发顶,声音沙哑却温柔:“我们小满唱得真好,是天生的歌星。明天,叔叔就让全世界都听到你的歌。”
苏小满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要从他完美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裂缝。
可她失败了。
林深将她抱起来,熟练地处理好后续事宜,送她回家。
车停在楼下,苏小“慢“被奶奶接走。
车门关上的瞬间,林深脸上的温柔彻底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落寞。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椅背上,点亮了手机屏幕。
熟练地解锁,点开相册,指尖在一个名为“备份-勿动”的加密文件夹上停顿了数秒,才毅然按了下去。
屏幕上,是苏小满铺天盖地的人生。
从襁褓中咿呀学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摔倒后哭着要他抱的小肉团,再到第一次背着小书包上幼儿园的雀跃背影。
他像一个最忠实的记录者,收藏着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指尖划到最新一条视频,标题刺眼得让他呼吸一滞——“如果有一天她不需要我了”。
那是前几天,苏启明,苏小满的亲生父亲,突然出现后,他深夜拍下的。
视频里没有画面,只有他压抑的、近乎自语的声音。
他盯着那个标题,许久许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第二天清晨,阳光穿透薄雾,苏小满却没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玄关的鞋柜上,一把带着岁月痕迹的黄铜钥匙安静地躺着,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是林深龙飞凤舞的字迹:“叔叔有点事,爸爸来接你。”
苏小满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奶奶老屋的钥匙,林深一直随身带着,说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现在,他把它留下了。
这是一种告别。
她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哭闹,只是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存着《糖》母带的U盘,塞进了最里面的夹层,拉链拉得紧紧的。
苏启明准时出现,他穿着一身耐磨的工装,笑容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苏小满的目光落在他工装裤的口袋上,那里鼓囊囊的,溢出几颗水果糖的包装纸角。
但更让她瞳孔紧缩的,是糖纸下,一抹熟悉的银色——林深从不离身的U盘挂饰,那是他经纪公司最高权限的密钥。
他把公司的命脉,都交给了爸爸。
苏小满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
她什么都没问,乖巧地跟着苏启明下楼。
上车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林深家那扇紧闭的窗。
厚重的窗帘将一切隔绝,那栋房子像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沉沉睡去。
幼儿园的音乐启蒙课上,李老师惊喜地拿到了《糖》的试听版。
悠扬的旋律在教室里回荡,孩子们都听得入了迷。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忽然举起手,怯生生地问:“老师,这首歌很好听,可是……为什么叔叔的歌里,听起来……有点难过?”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看向了苏小满。
她正低头用蜡笔涂色,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轻声说:“因为最亮的太阳,也会照到影子里的人。”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昨晚,她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梦里,她不再是五岁的苏小满,而是二十八岁的自己。
一场刺眼的雨夜车祸,林深为了推开她,被失控的卡车撞飞。
他躺在血泊里,最后的气息全用来说一句话:“小满,答应我,你要替我……多活一次。”
她从梦中惊醒,枕头湿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冷汗。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生,或许不是为了弥补她自己的人生遗憾,而是为了拯救那个用生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傍晚放学,苏启明牵着她的手往家走。
路过街角的音像店,橱窗的大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糖》的MV。
稚嫩的童声通过音响传遍了整条街道,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苏小满猛地挣脱苏启明的手,像一颗小炮弹般冲进了店里。
在店员和顾客惊愕的目光中,她仰着头,用最清脆的声音请求道:“老板叔叔,可以帮我把这首歌,切换到清唱版吗?”
老板愣了一下,看着这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伴奏消失,只剩下苏小满纯净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