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凝固的墨汁,将洛知秋彻底包裹。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进入这片空间的,只记得最后那阵撕裂意识的拉扯感,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漩涡,再睁眼时,脚下已踩着坚硬冰冷的地面,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甬道。墙壁泛着一种哑光的灰,摸上去像磨砂纸,却又带着诡异的弹性,仿佛整个空间都是活的。
这是一座迷宫。
洛知秋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试着往前走了几十步,转过一个拐角,迎面撞上的却是一堵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墙。身后的脚步声还未消散,身前的甬道已悄然变换了方向,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她的徒劳。
“有人吗?”她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墙壁上,被弹回来时变得支离破碎,听不出原本的音调。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咔嚓”声从斜前方传来。
洛知秋猛地顿住脚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循声望去,只见甬道尽头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面镜子。镜面布满裂纹,像被人用锤子狠狠砸过,边缘还残留着尖锐的玻璃碴。
她下意识地走近了几步。
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她此刻的模样。
镜中的“洛知秋”面色惨白,眼眶深陷,头发像枯草一样纠结在一起,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正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她。更可怕的是,那道身影的胸口处,插着一块破碎的舞台木板,暗色的液体顺着木板往下淌,在镜面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啊!”洛知秋惊呼一声,猛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镜子里的幻象随着她的动作,突然开始剧烈扭曲。“洛知秋”的脸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四肢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拉长,最后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狠狠撞在镜面上。
“哗啦——”
镜子应声碎裂,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朝她飞射而来。洛知秋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却发现那些碎片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地上化作了齑粉。
但那瞬间的恐惧和恶心感却无比真实,像有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胃。
“这是……潜意识的攻击?”洛知秋喘着气,终于反应过来。这片迷宫不仅困住了她,还在不断制造着能刺痛她的幻象——那些破碎的镜子,分明是在映射她内心深处对未知的恐惧。
她不敢再停留,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刚跑出没几步,耳边突然炸响一阵尖锐的噪音。
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又尖又细,像指甲划过玻璃。仔细听去,能分辨出其中夹杂着各种恶毒的词汇——“骗子”“装模作样”“滚出去”……这些声音缠绕着她的耳朵,钻进她的脑子里,让她头痛欲裂。
是流言蜚语。
洛知秋猛地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像无孔不入的虫子,从指缝里钻进去,在她的意识里横冲直撞。她想起自己刚做小说写手时,因为一篇文章被某人的粉丝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被匿名邮件骂了整整一个月;想起每次写深度稿时,总会收到的那些质疑和嘲讽……这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记忆,此刻竟被这片迷宫翻了出来,化作最尖锐的武器攻击她。
“闭嘴……”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往前跑,“这些都是假的……”
噪音越来越大,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杂乱而密集,像是有很多人在追逐她,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洛知秋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后背掠了过去,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是私生饭追逐的脚步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采访叶廷时,他曾隐晦地提过被私生饭围堵的经历——那些人会像幽灵一样跟踪他,在他家门口彻夜守候,甚至偷偷溜进他的车库……叶廷说这话时,眼里的疲惫和恐惧,她至今还记得。
此刻,那些属于叶廷的恐惧,竟也化作了攻击她的幻象。
洛知秋跑得更快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里像火烧一样疼。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尖锐的噪音还在耳边盘旋,偶尔转过拐角,还会撞见新的破碎镜子,映出各种扭曲可怖的影子。
她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越是挣扎,被缠得越紧。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她快要耗尽体力的时候,前方的甬道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刺眼的白光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场景——一间不大的练舞室,地板是磨损严重的木质,墙面上贴着泛黄的舞蹈海报。角落里放着一架旧钢琴,琴盖敞开着,琴键上落着一层薄灰。
一个穿着练功服的小男孩,正背对着她,站在镜子前压腿。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身形瘦弱,因为疼痛而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砸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哭什么哭?”一个严厉的女声突然响起,“这点疼都受不了,以后还想上台?我告诉你叶廷,要么把腿压下去,要么就滚出去,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洛知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站在小男孩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冰锥一样锐利。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教鞭,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心,每敲一下,小男孩的身体就会下意识地抖一下。
是叶廷的母亲。洛知秋在资料里见过她的照片,年轻时是很有名的舞蹈演员,只是性子据说格外严苛。
小男孩咬着牙,用力往下压了压腿,膝盖处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他疼得闷哼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却死死忍着没发出声音。
女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钢琴前坐下,掀开琴盖:“来,把昨天教的曲子跳一遍。要是再错一个动作,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钢琴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小男孩擦干眼泪,踮起脚尖,开始跳舞。他的动作还很生涩,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倔强,每一个转身、跳跃都拼尽全力,生怕哪里出错。
洛知秋站在白光边缘,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钢琴声中旋转、跳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她终于明白,叶廷身上那种近乎偏执的自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刻进骨子里的。
就在她看得入神时,场景突然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哗啦”一声碎裂开来。
刺眼的白光消失了,练舞室和那对母子的身影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喧闹的后台。
这里明显是某个演唱会的后台,走廊里堆满了各种道具箱,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叶廷就站在走廊的角落里,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演出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麦克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哟,这不是那个想靠脸吃饭的新人吗?”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
洛知秋看到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是当时小有名气的组合成员,斜着眼睛打量着叶廷,语气里满是不屑:“听说你这次能上这个舞台,是托了不少关系啊?也是,毕竟有个当舞蹈家的妈,就算死了,也能留下点人脉不是?”
叶廷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抬起头,眼睛里像燃起了火苗:“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黄毛男人嗤笑一声,伸手推了叶廷一把,“没你妈那点关系,就凭你这水平,也配站在这里?我劝你还是早点滚回你的练习室,别在这里碍眼。”
叶廷被推得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道具箱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他低下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证明?”黄毛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行啊,我等着。不过我可提醒你,待会儿上台要是敢出错,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叶廷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肩膀微微颤抖。
洛知秋看着他低垂的头颅,看着他紧握的双拳,突然很想走上前去,告诉他“别在意那些话”。可她刚迈出一步,眼前的场景又开始扭曲、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