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TA的梦 > 第十七章 阁楼里的琴音
换源:


       尖锐的玻璃碎裂声在身后炸开时,洛知秋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前扑的。

她能感觉到那些锋利的碎片擦着后背飞过,带着冰冷的寒意,随即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那是她刚才倚靠的墙壁,在镜子幻象的冲击下轰然坍塌,扬起的灰尘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跑!”这个念头像警钟一样在脑海里敲响。

她顾不上回头,也顾不上辨别方向,只是埋头往前冲。迷宫的甬道还在不断变换,墙壁时而收缩时而扩张,像一头呼吸着的巨兽。耳边的噪音和追逐的脚步声从未停歇,甚至比之前更加狂躁,仿佛因为她的持续抵抗而被彻底激怒了。

就在她感觉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

那是一扇老旧的木门,掉漆的表面斑驳不堪,门把手上还缠着一圈生锈的铁丝,看起来与周围冰冷的墙壁格格不入,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洛知秋愣了一下,身后的攻击已经近在咫尺——一阵带着恶臭味的冷风呼啸而来,夹杂着无数细碎的、仿佛要钻进骨髓的冰粒。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扯掉铁丝,猛地推开了门。

门后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这不是迷宫的甬道,也不是之前那些充满冲突的场景。

这是一间阁楼。

低矮的斜屋顶上开着一扇小窗,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的味道,角落里堆着几个落满蛛网的木箱,墙上挂着几件早已过时的旧衣服。

而阁楼的正中央,放着一架同样老旧的钢琴。

那是一架棕色的立式钢琴,琴身的漆皮已经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浅木色的纹路,琴键也有些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琴凳上,背对着她,小小的手指在琴键上笨拙地跳跃着。

是幼年的叶廷。

他看起来比在练舞室时还要小,最多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小衬衫,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他没有看琴谱,只是凭着感觉胡乱弹着,不成调的音符断断续续地飘出来,却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快乐。

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完全不像后来那样总是带着疏离和防备。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连空气中的灰尘都仿佛在随着琴声跳舞。

洛知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廷。没有练舞时的痛苦,没有被刁难时的隐忍,没有独处时的孤寂,只有一个孩子最本真的快乐,像藏在乌云背后的星星,微弱,却足够明亮。

“哆……来……咪……”小叶廷小声地哼着,手指在琴键上摸索着,偶尔弹错一个音,就自己咯咯地笑起来,然后重新再来。

洛知秋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门口,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她能感觉到,这片空间的“敌意”消失了,那些噪音和冰粒都被隔绝在门外,只剩下钢琴的声音和孩子的笑声,温柔得像一场真正的梦。

可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叶廷!你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的女声突然从阁楼楼梯口传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空气中的暖意。

小叶廷吓得手一抖,指尖重重地按在琴键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他慌忙从琴凳上跳下来,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慌张和恐惧。

洛知秋转过头,看到叶廷的母亲站在楼梯口,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盯着那架钢琴,又缓缓移到小叶廷身上。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碰这架琴吗?”她一步步走过来,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小叶廷的心上。

“妈妈……我……”小叶廷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让你练舞,你却躲在这里偷懒?”女人走到钢琴前,伸手抚摸了一下琴身,眼神复杂,有厌恶,有排斥,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谁让你碰它的?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我……我只是想弹一弹……”小叶廷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它很好听……”

“好听?”女人突然提高了音量,猛地一拍钢琴盖,“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听的?它只会耽误你!只会让你变得软弱!我告诉你叶廷,你是要成为舞蹈家的人,不是什么弹棉花的!”

她的声音尖利而刻薄,像针一样扎在人的心口。

小叶廷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却不敢放声大哭,只是捂着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女人看着他哭泣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更加严厉地说:“哭?你还有脸哭?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这架琴留着也是个祸害,明天我就让人把它卖掉!”

“不要!”小叶廷突然哭喊起来,扑过去抱住女人的腿,“妈妈,不要卖掉它!我再也不弹了,我好好练舞,你别卖掉它好不好?求求你了……”

那是洛知秋第一次看到叶廷这样失态地哀求,哪怕只是幼年的他。他的小手死死抱着母亲的腿,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声里充满了绝望。

可女人只是冷漠地一脚推开了他。

“我说了,卖掉。”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从今天起,不准再让我看到你碰任何和音乐有关的东西,听到没有?”

小叶廷摔在地上,磕到了手肘,却顾不上疼,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转身离开,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阳光依旧照在地板上,可那片光斑却显得格外刺眼。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却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那架老旧的钢琴,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命运而悲伤。

洛知秋站在门口,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看着那架承载了他短暂快乐的钢琴,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叶廷后来为什么会选择大提琴,为什么在演唱会舞台上唱歌时眼神里会有那么复杂的情绪,为什么他对“音乐”这个词总是带着一种矛盾的态度。

原来,那份热爱的背后,藏着这样一段被粗暴剥夺的过去。

就在这时,阁楼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墙壁像水波一样扭曲,阳光变成了刺眼的白光,角落里的木箱开始凭空飞起,重重地砸在地上。洛知秋知道,叶廷的潜意识又开始攻击她了,大概是这片过于私密的记忆被触碰,激起了更强烈的防御机制。

“又是你……”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阁楼里回荡,分不清是来自成年的叶廷,还是他母亲的残影,“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随着声音响起,一阵尖锐的责骂声铺天盖地而来,和刚才女人的声音一模一样——“软弱!”“废物!”“不知好歹!”……这些词语像冰雹一样砸向洛知秋,带着强大的冲击力,让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连连后退。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推搡她,力道越来越大,仿佛要把她从阁楼里扔出去。洛知秋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在那架老旧的钢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住手!”洛知秋下意识地喊道,可攻击并没有停止,推搡的力量越来越大,责骂声也越来越尖锐,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跟着颤抖。

情急之下,她看着眼前那架熟悉又陌生的钢琴,想起了刚才在琴身内侧看到的那个模糊的logo,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关于古董钢琴的专题报道——那是一个早已停产的德国品牌,以手工制作闻名,琴身内侧会刻着独特的型号标识。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对着那片扭曲的空气喊道:“那是一架1978年产的斯坦格列泊索纳!型号是S-125!你小时候总爱在琴键底下藏一颗大白兔奶糖!”

这些细节,是她刚才站在门口时,无意间瞥见的——琴键底下确实粘着一块早已硬化的糖渣,琴身内侧的标识虽然模糊,但她对这个品牌的型号太熟悉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不知道这些信息有没有用,只是在被攻击的剧痛中,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然而,下一秒,所有的攻击都戛然而止。

尖锐的责骂声瞬间消失,推搡的力量也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猛地撤走了。洛知秋踉跄着站稳身体,惊讶地发现,阁楼的晃动停止了,那些扭曲的墙壁也渐渐恢复了原状,只有阳光依旧静静地照在地板上。

一个身影,缓缓地出现在钢琴前。

是成年的叶廷。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死死地盯着洛知秋,嘴唇哆嗦着,过了很久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有排斥和防御,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恐惧,像是某个被深埋了几十年的秘密,突然被人当众揭开。

洛知秋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叶廷潜意识里最坚固的那扇门。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的,可能还不止这些。”

阁楼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阳光透过小窗,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清晰的界线,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而那架老旧的钢琴,静静地立在那里,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秘密被揭开的瞬间,也预示着,这场关于记忆与恐惧的纠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