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抽油烟机的嗡鸣渐渐平息，林晚关掉开关，最后一缕带着油烟味的空气从窗户缝隙溜走。她抬手看了眼腕表，七点三十五分，陈凯今晚又要加班了。
水槽里泡着刚用过的炒锅，油渍在水面形成不规则的纹路。林晚拿起海绵擦用力擦拭，泡沫裹着油污泛起细密的白泡，就像她此刻心里那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密密麻麻地浮上来，又被她强行按下去。
今天是她三十岁生日。
早上出门时，她特意在玄关的留言板上用红笔圈出了日期，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蛋糕。陈凯出门时匆匆瞥了一眼，含糊地说了句“知道了”，脚步声就消失在楼梯间。
现在那块红笔标注的地方，已经被他随手贴上的电费通知单盖住了大半。
林晚叹了口气，将洗干净的锅倒扣在沥水架上。不锈钢表面映出她模糊的倒影，眼角似乎有了细纹，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指尖传来皮肤松弛的触感。三十岁，像一道无形的门槛，她昨天还觉得自己是二十出头的姑娘，今天就被这个数字钉在了家庭主妇的标签上。
餐桌上摆着三道菜，都是陈凯爱吃的。红烧排骨炖得脱骨，翠绿的西兰花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一碗冬瓜蛤蜊汤冒着热气。林晚解下围裙，坐在餐椅上发愣，餐桌上的暖光落在她手背上，明明是温暖的光线，却让她感到一阵发冷。
手机在客厅茶几上震动起来，她以为是陈凯，快步走过去拿起一看，是母亲张桂兰的视频通话请求。林晚深吸一口气，调整出自然的笑容接起电话。
“妈。”
“晚晚，吃饭了没？”张桂兰的大嗓门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里隐约能听到麻将牌碰撞的脆响，“你弟说想吃你做的蔓越莓饼干，周末回趟家呗？”
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这周末可能没空，店里还有事。”她上个月刚在小区租了间车库改造成烘焙工作室，虽然还没正式开张，但每天都在忙着添置设备、研究配方。
“什么店啊那么忙？”张桂兰的声音立刻拔高，“女孩子家安安分分照顾好家庭就行了，瞎折腾什么？陈凯一个月挣那么多还不够你花？”
“妈，那是我的爱好。”林晚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而且我想自己做点事。”
“爱好能当饭吃？”张桂兰嗤笑一声，“你弟下个月要交女朋友了，人家姑娘要求买套新房，首付还差二十万，你跟陈凯商量商量，先把这钱凑上。”
又来了。林晚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妈，我们上个月刚换了车，手里没那么多现金。而且建军都二十八了，该自己承担责任了。”
“他是你弟！你不帮他谁帮他？”张桂兰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我跟你说林晚，这钱你必须得帮！不然我就去找陈凯说！”
“妈！”林晚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让陈凯多拿十万彩礼给建军买婚房，现在又要二十万，我们不是提款机！”
“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呢！”张桂兰在那头拍了桌子，“我白养你这么大了？嫁出去就忘了本是不是？早知道你这么胳膊肘往外拐，当初就不该让你读那么多书！”
争吵声像细密的针，扎得林晚耳膜生疼。她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妈，我今天生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张桂兰不情不愿的声音：“哦，三十了啊。行吧，生日就不跟你吵了，钱的事你好好想想，挂了。”
屏幕骤然变黑，映出林晚苍白的脸。她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走到阳台打开窗户。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散了客厅里沉闷的空气，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郁结。
楼下车库传来开门声，林晚探头望去，陈凯的黑色 SUV缓缓驶入车位。她赶紧关上窗户，转身整理了一下衣角，走到玄关换鞋。
门锁转动，陈凯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脱下外套随手扔在鞋柜上：“今天好累，工地上出了点问题，刚处理完。”
“吃饭吧，菜都快凉了。”林晚接过他的公文包，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和灰尘味。
陈凯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今天这排骨炖得不错，比上次入味。”
林晚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到了嘴边的“生日快乐”又咽了回去。她默默盛了碗汤，小口喝着，汤里的蛤蜊是早上特意去菜市场挑的，现在却觉得没什么味道。
“对了，下周末我妈想过来住两天。”陈凯咽下嘴里的饭，突然说道，“她说想看看我们新家的装修。”
林晚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下周末我可能要去工作室那边，师傅说烤箱要进场了。”
“你那工作室什么时候能弄好？天天往外跑，家里都顾不上了。”陈凯皱起眉头，“我妈难得来一次，你就不能推掉？”
“那是我的事。”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妈每次来都要指手画脚，上次说我买的窗帘颜色太艳，上次说我养花浪费水，我不想听她唠叨。”
“她也是好心。”陈凯放下筷子，“老年人嘛，你多担待点。再说她也是关心我们。”
“关心？”林晚觉得有些可笑，“她关心的是我什么时候能生个孙子，关心的是你工资涨没涨，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累不累？”
“林晚你怎么回事？”陈凯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我妈年纪大了，你跟她计较这些干什么？我上班已经够累了，回家能不能别找事？”
“我找事？”林晚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觉得一阵心冷。他们结婚五年，从最初的甜蜜到现在的争吵，好像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她想起刚认识的时候，陈凯会记得她每个月的生理期，提前准备好红糖姜茶；会在她加班晚归时，开车到公司楼下等她，车里永远备着温热的奶茶。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也许是从他升职成为项目负责人开始，越来越频繁的加班，越来越多的酒局；也许是从她放弃设计师工作，专心在家打理家事开始，她的世界越来越小，小到只能装下柴米油盐，而他的世界越来越大，大到装不下她的委屈和失落。
“今天是我生日。”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陈凯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啊……抱歉，我太忙了，居然忘了。明天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都行。”
“不用了。”林晚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她端着餐盘走进厨房，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她却没心思洗碗，只是望着水槽里漂浮的泡沫发呆。客厅里传来陈凯打电话的声音，似乎在跟同事讨论工作，他的声音温和耐心，是她许久未曾听过的语气。
夜深了，林晚躺在床上，身旁的陈凯早已熟睡，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三十岁，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每天围着厨房和家务转，丈夫越来越沉默，原生家庭像个无底洞不断索取，而她自己，好像已经快要消失在这些琐碎里了。
她悄悄起身，走到书房。书架最底层的纸箱里，放着她大学时的设计作品和烘焙笔记。她蹲在地上翻找着，指尖拂过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笔记本，那是她刚接触烘焙时记录的配方。
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的厨师服，站在大学烘焙社的操作台前，脸上沾着面粉，笑得眉眼弯弯。那时候的她，眼睛里有光，对未来充满期待。
林晚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自己，眼眶慢慢湿润了。她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烘焙店，每天在弥漫着黄油和糖香的厨房里，做着自己喜欢的甜点，看着顾客品尝时满足的笑容。
可是毕业那年，陈凯说他工作忙，需要人照顾家庭，让她先别急着找工作。母亲也劝她，女孩子家有份安稳的日子最重要，折腾事业干嘛。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梦想悄悄藏了起来，收起了烘焙工具，拿起了锅铲。
这些年，她偶尔也会在周末做些小饼干、小蛋糕，陈凯总是说“好吃”，却从没人问过她是不是真的喜欢。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林晚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住了那个被遗忘的自己。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楼下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偶尔有晚归的汽车驶过，留下短暂的光影。
三十岁又怎样？人生难道就该这样一眼望到头吗？
林晚深吸一口气，心里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苏醒。她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敲下几个字：小型烘焙工作室装修方案。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眼神里渐渐有了光亮。也许，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她开始浏览各种装修案例，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记录下需要注意的事项：水电改造要预留足够的插座，烤箱需要单独的回路，工作台的高度要符合人体工学……越看越兴奋，仿佛已经闻到了烤箱里飘出的香甜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晚回头，看到陈凯站在书房门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怎么还不睡？都快两点了。”
“马上就睡。”林晚关掉浏览器，起身说道。
陈凯走进来，看到她桌上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又在看这些？我说你别折腾了，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林晚的心沉了一下，却还是平静地说：“陈凯，我想把烘焙工作室开起来。”
“我不同意。”陈凯的语气斩钉截铁，“家里不缺你这点钱，你天天在家待着多好，出去抛头露面干什么？再说了，开店多累啊，你肯定吃不消。”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的梦想。”林晚的声音有些激动，“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我也想有自己的事业。”
“梦想能当饭吃吗？”陈凯皱着眉，“你以为开店那么容易？房租、设备、原材料，哪样不要钱？万一赔了怎么办？我们现在的生活多稳定，你别没事找事。”
“稳定？”林晚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在你眼里，稳定就是我每天围着你和这个家转，放弃自己的一切吗？陈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我。”
“我是为了你好。”陈凯的语气软了下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复杂，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应付得了？听话，别胡思乱想了，明天我带你去买你喜欢的包，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她知道，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劳。在陈凯的世界里，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所谓的梦想，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回到卧室，两人背对着背躺在床上，中间隔着楚河汉界般的距离。林晚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却异常坚定。这一次，她不想再妥协了。
第二天一早，林晚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早餐，陈凯吃完饭后匆匆上班，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她：“别再想开店的事了，听见没？”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目送他离开。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晴的电话。
“晴晴，你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
苏晴是林晚的大学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毕业后开了家花艺工作室，做得风生水起。电话那头传来苏晴清脆的声音：“当然有空，我在店里呢，你过来吧，正好尝尝我新烤的曲奇。”
挂了电话，林晚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甜香。林晚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连阳光都变得温暖起来。
苏晴的花艺工作室开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苏晴正坐在工作台前修剪花枝，看到林晚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寿星来了！快坐，我给你泡了花茶。”
“什么寿星啊，昨天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林晚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块曲奇放进嘴里，熟悉的黄油香气在舌尖蔓延开来。
“怎么了？陈凯又加班？”苏晴递给她一杯花茶，关切地问道。
林晚叹了口气，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晴，包括想开店的想法和陈凯的反对。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受不了的。”苏晴放下手中的花枝，“当初你放弃设计工作的时候我就劝过你，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不然早晚要被家庭琐事磨成黄脸婆。”
“可他觉得我在家待着挺好的，还说开店是没事找事。”林晚的语气有些低落，“我妈也不支持我，还总想着让我帮我弟。”
“他们不支持没关系，关键是你自己想不想要。”苏晴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晚晚，你忘了我们大学时的约定了？你开烘焙店，我开花艺店，我们的店就开在一起，每天闻着花香和甜点香，多好啊。”
林晚的心被触动了，大学时的憧憬仿佛就在眼前。那时候她们经常一起畅想未来，说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可是开店没那么容易，我怕……”林晚有些犹豫，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社会了，对自己没有信心。
“没什么好怕的，你有手艺啊。”苏晴鼓励道，“你做的甜点那么好吃，我每次去你家都忍不住多吃几块。再说了，有我呢，我帮你一起考察市场，找店面，肯定没问题的。”
看着苏晴真诚的眼神，林晚心里的疑虑渐渐消散了。是啊，她为什么要害怕呢？为了自己的梦想，就算再难，也应该试一试。
“晴晴，谢谢你。”林晚的眼眶有些湿润，“有你支持我，我好像有勇气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晴笑着说，“对了，我认识一个朋友，之前是做餐饮装修的，我帮你问问，让他给你出个方案？”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晚激动地说。
两人聊了一上午，从店面选址到设备采购，从原材料渠道到营销策略，越聊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烘焙工作室开张的样子。
离开苏晴的工作室时，已经是中午了。林晚走在巷子里，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掏出手机，给陈凯发了条微信：“我决定了，要开烘焙工作室，希望你能支持我。”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林晚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蓝天上飘着几朵白云，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她知道，未来的路可能不会一帆风顺，但只要是自己选择的方向，就一定能走下去。
回到家，林晚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扫卫生，而是打开电脑，开始认真研究烘焙工作室的相关资料。她列了一张详细的清单，把需要做的事情一项项写下来，仿佛这样就能把梦想一点点变成现实。
傍晚时分，陈凯回来了。他看到林晚坐在电脑前忙碌，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我看到你的微信了，我还是不同意。”
林晚没有抬头，继续看着电脑屏幕：“这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
陈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坚持：“林晚，你别任性好不好？我们现在的生活这么稳定，为什么非要折腾？”
“稳定不代表幸福。”林晚关掉电脑，认真地看着他，“陈凯，我不想再过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了。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想找回以前的自己，这有错吗？”
“我不是不让你做喜欢的事，你在家做也一样啊。”陈凯试图说服她，“想吃什么甜点你就做，我又没拦着你。”
“这不一样。”林晚摇摇头，“在家做是爱好，开店是事业，是我的梦想。你从来都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依附你生活，而是和你并肩前行。”
陈凯沉默了，他看着林晚坚定的眼神，第一次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好像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他许久未见的光芒，那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梦想的执着。
“我需要时间考虑。”陈凯最终说道。
“好，我等你的答复。”林晚点点头，起身走进厨房，“我去做饭了。”
晚餐时，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闷。林晚默默地吃着饭，心里却很平静。她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陈凯需要时间接受，她愿意给他这个时间。
吃完饭，林晚收拾完碗筷，就回了卧室。她拿出那本泛黄的烘焙笔记，重新翻开，认真地研究着上面的配方。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魔力，让她暂时忘记了生活中的烦恼，沉浸在烘焙的世界里。
夜深了，林晚躺在床上，虽然还是有些担心陈凯的态度，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实现梦想。
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照在林晚的脸上，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已经梦到了自己的烘焙工作室，闻到了那香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