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窗台,林晚已经系着围裙站在工作室的操作台前。发酵箱里的面团发出轻微的膨松声,黄油在平底锅里融化成琥珀色的液体,空气里浮动着甜丝丝的暖意。试营业一周以来,订单像初春的嫩芽般冒出来,她每天不到六点就来工作室,常常忙到深夜。
“叮——”手机在料理台上震动,是小区住户李姐发来的微信:“晚晚,今天能加做一份抹茶慕斯吗?女儿生日,点名要你家的。”
林晚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回复:“没问题,下午五点前给您送过去。”刚放下手机,门口的风铃就叮当作响,住在对楼的张奶奶拄着拐杖走进来,鬓角的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丫头,今天有桃酥吗?”张奶奶眯着眼睛打量展示柜,“老头子念叨好几天了,说比超市买的酥松。”
“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林晚笑着取出一叠桃酥,用牛皮纸袋装了,“给您多装两块,尝尝新做的芝麻味。”
张奶奶接过纸袋,颤巍巍地从布包里摸出钱包:“这怎么好意思……”
“您常来捧场就是帮我了。”林晚把找零塞回她手里,目送老人慢慢走远,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柔软。这些天来,小区里的熟客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有人帮她在业主群里宣传,有人特意绕路来买块饼干,连之前投诉噪音的邻居,也成了蔓越莓饼干的常客。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工作室,林晚正给戚风蛋糕抹奶油,忽然听见陈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需要帮忙吗?”
她回头时,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卫衣,袖子卷到小臂,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妈让我送点排骨汤过来,说你这几天瘦了。”
林晚的心轻轻跳了一下。自从试营业开始,陈凯每天下班都会过来搭把手,帮她打包、送货,有时等她忙完一起回家,路上会买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塞给她。那天他说“我们是夫妻”时的认真,像颗种子落在她心里,悄悄发了芽。
“正好歇会儿。”她解下沾着面粉的手套,接过保温桶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暖阳晒过似的,不约而同地笑了。
汤碗刚端上桌,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的“苏晴”两个字让林晚心里一紧——好友很少这个时间打电话。
“晚晚,出事了!”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介绍的那个婚庆订单,客户说蛋糕上的糖霜花歪了,非要索赔五千块!”
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怎么会?我昨天特意核对过样式……”
“他们说婚礼现场拍出来不好看,还说耽误了吉时。”苏晴的声音哽咽着,“都怪我,没跟他们签详细合同……”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别急,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陈凯见她脸色发白,立刻放下汤碗:“我陪你去。”
婚庆现场设在城郊的酒店宴会厅,红玫瑰拱门下还残留着庆典的喧嚣。穿西装的新郎正对着工作人员发脾气,新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抹眼泪,雪白的婚纱裙摆沾着点奶油渍。
“你们这蛋糕怎么做的?”新郎转过身,语气像淬了冰,“婚庆公司说找的本地最好的师傅,就这水平?”
林晚看向摆在角落的蛋糕——三层的奶油蛋糕上,用糖霜捏的天鹅确实歪了脖颈,右边翅膀的羽毛缺了一小块。她昨天特意做了两个备用的糖霜天鹅,难不成送货时碰坏了?
“实在抱歉影响了您的婚礼。”林晚弯下腰检查蛋糕底座,发现边缘有轻微的倾斜,“这是我们的失误,您看怎么赔偿合适?”
“赔偿?”新郎提高了音量,“我媳妇哭了一上午,这损失怎么算?五千块一分不能少!”
陈凯上前一步,将林晚拦在身后:“先生,蛋糕瑕疵确实是我们的责任,但五千块明显超出合理范围。我们可以全额退款,并赔偿您重新购买蛋糕的费用,或者您说个合理的数字。”他语气平稳,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棵树稳稳地立在那里。
新郎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反驳。旁边的婚庆策划赶紧打圆场:“其实就是点小问题,要不……”
“不行!”新娘突然站起来,婚纱的裙撑在地上划出沙沙声,“我要的是完美婚礼!你们知道我为了今天准备了多久吗?”
林晚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结婚那天,也是盼着每个细节都圆满。她轻轻拉了拉陈凯的衣袖,低声说:“我赔。”
陈凯皱眉看她,她摇摇头,转向新人:“五千块我赔,但我能看看损坏的糖霜花吗?我想知道问题出在哪。”
新娘的母亲从旁边的桌布下拿起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摔碎的糖霜天鹅。林晚捏起一块碎片,忽然发现天鹅翅膀的断裂处有明显的挤压痕迹,不像是运输途中的磕碰,倒像是被人用力掰过。
“这蛋糕送到时,您检查过吗?”林晚轻声问。
新娘的母亲眼神闪烁了一下:“当时太忙……没细看。”
宴会厅的门突然被推开,苏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举着手机:“晚晚,我找到送货师傅了!他说当时新娘的表妹非要拿起来拍照,没拿稳摔在地上,又偷偷换了个备用的……”
真相像被阳光驱散的雾霭,新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新娘咬着嘴唇,突然哇地哭出声来:“我就是觉得不够好看……”
最终,林晚没收赔偿,反而多送了一篮刚烤的曲奇。走出酒店时,陈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指尖:“不觉得委屈?”
“有点。”林晚望着远处的天际线,云层正慢慢散开,“但总算弄清楚了,不然心里总像卡着根刺。”
陈凯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以后遇到这种事,别一个人扛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枚银色的小钥匙,“我把车库的备用钥匙配了一把,你忙到太晚就不用绕路回家拿东西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晚捏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钥匙,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归宿。
工作室的生意渐渐步入正轨,林晚雇了小区里赋闲的李阿姨帮忙打包打扫,自己能腾出时间研究新配方。这天她正调试海盐焦糖蛋糕的配方,陈凯发来微信:“我妈说晚上过来,想看看工作室。”
林晚的心猛地提起来。婆婆自从上次来过之后,再没露面,偶尔在电话里问起,语气也总是淡淡的。她赶紧让李阿姨收拾干净操作台,又在展示柜里摆上刚做好的杏仁瓦片,连围裙上的面粉都仔细拍掉了。
傍晚六点,王秀兰果然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她没像往常那样先挑剔环境,反而径直走到操作台前,看着上面排列整齐的模具:“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慢慢摸索着弄的。”林晚递过一杯温水,紧张得手心冒汗。
王秀兰没接水杯,却从布袋子里掏出个搪瓷盆:“这是我年轻时做点心用的,比你那不锈钢盆好用,发面起得匀。”搪瓷盆边缘有些磕碰,盆底印着褪色的牡丹花纹,显然用了很多年。
林晚愣住了,这是婆婆第一次主动给她东西。
“那天在婚庆公司,陈凯都跟我说了。”王秀兰转身看着展示柜,语气缓和了些,“做生意不容易,别太较真,也别太心软。”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这是我老姐妹的电话,她儿子开甜品原料店的,能给你便宜点。”
夕阳的金辉落在婆婆鬓角的白发上,林晚忽然发现,那些尖锐的言辞背后,藏着她从未读懂过的关切。
就在这时,林晚的手机响了,是母亲张桂兰打来的。她心里咯噔一下,按下接听键,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出来:“晚晚,你弟……你弟又出事了!”
赶到娘家时,客厅里一片狼藉。摔碎的玻璃杯在地板上闪着寒光,父亲蹲在墙角抽烟,母亲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林建军低着头站在茶几旁,T恤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青紫的瘀伤。
“到底怎么了?”林晚的声音有些发紧。
“他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张桂兰猛地站起来,指着林建军的鼻子,“还跟人打架,现在人家要报警抓他!”
林建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没骗人!是他们卷了钱跑了!”
“你闭嘴!”张桂兰抓起桌上的遥控器就砸过去,“要不是你好高骛远,好好的班不上,能出这种事?”
遥控器擦着林建军的肩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晚看着弟弟颓败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弟弟,似乎总在制造麻烦,又总在等着她来收拾残局。
“欠了多少钱?”林晚的声音很平静。
林建军的头又低下去,声音细若蚊蝇:“三万……”
“你!”张桂兰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家哪有这么多钱!”
“我没钱。”林晚看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上次给的十万已经是我们所有的积蓄,工作室现在还需要周转。”
张桂兰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一向心软的女儿会拒绝:“你不管你弟了?他可是你唯一的弟弟!”
“不是不管。”林晚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帮他找律师咨询,也可以帮他找份工作,但我不会再给他钱。”她看向林建军,“哥帮你还过赌债,我帮你还过房贷,这次该你自己承担了。”
林建军猛地抬起头,眼里先是震惊,随即浮起羞愧的红潮,拳头在身侧攥得发白。
“你这个白眼狼!”张桂兰突然扑过来要打她,却被陈凯一把拉住。
“妈,您冷静点。”陈凯的声音很沉,“建军已经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可以帮他想办法,但不能一直替他填窟窿。”
父亲掐灭烟头,终于开口:“你妈说得对,是我们把他惯坏了。”他看向林建军,“明天跟我去工地搬砖,先把欠的钱还上。”
林建军的肩膀猛地一颤,没说话,却缓缓点了点头。
离开娘家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陈凯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车厢里只有发动机的低鸣。林晚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让我像以前那样妥协。”她转过头,看见陈凯眼里的光,像落满星辰的夜空。
回到家时,工作室的灯还亮着。林晚推开门,发现王秀兰竟然还在,正坐在操作台前,笨拙地给饼干装袋。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霜。
“妈,您怎么还没走?”
王秀兰手忙脚乱地把饼干塞进袋子:“看你没回来,想着帮你干点活。”她拿起一袋歪歪扭扭的饼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不是装得不好看?”
林晚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袋子:“挺好的,比我第一次装的强多了。”
婆媳俩并肩站在操作台前,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剪影。王秀兰忽然说:“你妈不容易,但你也不能总被拖着。”她顿了顿,“陈凯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带他长大,总怕他受委屈,有时候说话太硬……你别往心里去。”
林晚的眼眶忽然热了。原来那些坚冰般的隔阂,只要有人先递出一块温暖的炭火,就能慢慢融化。
第二天一早,林晚刚打开工作室的门,就看见林建军站在门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妈让我给你送点粥……还有,对不起。”
林晚看着弟弟眼里的红血丝,知道他大概一夜没睡。她接过保温桶,发现里面是温热的小米粥,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爸说工地缺个搬运工,我今天就去。”林建军的头埋得很低,“钱我会慢慢还的。”
“粥留下吧。”林晚轻声说,“路上注意安全。”
看着弟弟转身离开的背影,林晚忽然觉得,那些盘桓在原生家庭上空的尘埃,似乎正在缓缓落定。
午后的阳光正好,林晚坐在操作台前给蛋糕裱花。奶油在裱花袋里挤出细腻的螺旋,像给生活打上温柔的绳结。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电话,对方的声音很陌生:“请问是林晚烘焙工作室吗?我在婚庆公司看到你们的蛋糕,想订一个五十人的茶歇,下周六用。”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她接到的第一个大额订单。她稳住呼吸,指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要求,阳光落在纸页上,把字迹染成温暖的金色。
傍晚收工时,陈凯来接她。两人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林晚打开盒子,里面是枚银质的胸针,形状像半开的黄油花。
“上次去建材市场看到的,觉得和你挺配。”陈凯的耳朵有点红,“庆祝你接到大订单。”
林晚把胸针别在围裙上,忽然停下脚步,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陈凯愣住了,随即伸手揽住她的腰,夕阳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叠成了温暖的一团。
工作室的灯光在暮色里亮起来,像颗温柔的星子。林晚知道,生活不会永远晴空万里,但只要身边有握着的手,有烘焙时的甜香,有屋檐下长明的灯火,那些风雨就都能变成往后日子里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