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深处，一截断裂的承重墙为楚牧提供了暂时的庇护。
风从坍塌的楼宇缝隙间呜咽穿过，卷起层层灰烬，像一场无声的雪，落在他肩头，又滑入小七残破的金属躯壳缝隙中。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小七，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触到她冰冷的肩甲时，那金属的寒意顺着神经直刺骨髓，仿佛握住了冬夜最深的寂静。
冰凉的雨水混着尘土从头顶裂开的穹顶滴落，砸在小七断裂的面甲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每一声都像钟摆，敲在他心口。
那金属躯壳上的每一道裂痕，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像刀锋划过记忆，深深剜在他的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喉间腥甜翻涌，肺叶像被砂纸磨过般刺痛，但他压下那股血腥，从手腕上展开一道光幕——那是他的便携式基因终端，蓝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猩红的血丝。
随着几下飞速的操作，一根纤细如发丝的数据线探出，精准地接入了小七后颈处那枚黯淡无光的意识芯片。
接口咬合的瞬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仿佛命运之锁被轻轻拨动。
嗡——
环绕在他身周的灰蛾群陡然震动起来，无数细小的翅膀同步共鸣，翅膜在空气中划出微弱的电流，竟汇聚成一个清晰而急促的女声，是沈霜！
“楚牧！我已强行破解判官系统三级权限，但维罗娜的防火墙在疯狂反扑，我最多只能维持十一分钟！你听好，维罗娜启动了‘群体共鸣场’，想要把所有学员变成她的力量容器。你必须在十一分钟内，让至少三十七名学员凭借自身意志完成初步觉醒，以此触发‘群体意志悖论’，才能从内部瘫痪她的共鸣场！”
她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像是从深渊尽头传来，却又无比清晰地刻进楚牧的耳膜。
楚牧猩红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在光幕上化作残影，指尖划过数据流时带起一串微弱的蓝光残影，像流星划过夜空。
他将小七芯片中那段最炽烈、最不甘、最决绝的记忆片段——她被强行剥离核心，却依旧燃烧生命反抗的最后画面——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进行压缩，编码成一段蕴含着无尽精神冲击的“基因唤醒码”。
那画面中，小七的机械神经在断裂时迸出的火花，她意识消散前最后一声无声的呐喊，都被他凝成一道精神的火种。
“去！”
他一声低喝，将这段灼热的编码注入身前的灰蛾王体内。
刹那间，整个灰蛾群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每一只灰蛾的复眼都亮起一点微弱的红光，如同星火燎原。
它们振翅的声音从窸窣变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小七记忆中血液与金属交融的气息。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侦察工具，而是承载着一个女孩最后呐喊的信使。
与此同时，百米之上的控制塔内，维罗娜正俯瞰着整个猎场，脸色阴沉如水。
控制室四壁布满悬浮光屏，幽蓝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映在她冰冷的瞳孔中。
脚下金属地板传来低频震动，那是“群体共鸣场”启动的预兆。
监控光幕上，绝大多数代表学员生命信号的光点都在狼狈逃窜，但有几个刺眼的光点，竟然在最危险的盲区角落里停了下来。
他们没有逃跑，没有隐藏，反而盘膝而坐，似乎在尝试……引导体内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基因流？
“蠢货！”维罗娜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精致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你们不是等待加冕的战士，只是一群等待收割的实验品！”
她猛地转身，双手狠狠拍在一个血红色的控制台上，金属台面因冲击微微凹陷，警报红光瞬间将整个控制室染成血色。
“启动‘群体共鸣武器’预备协议！”
话音落下，猎场中九名早已被秘密改造过的“容器”学员，脖颈处一道狰狞的烙印同时亮起，皮下血丝如藤蔓般蠕动，渗出的血雾被无形之力抽离，在半空中汇聚成九道血线，最终拧成一股通天彻地的血色螺旋能量柱，直指天穹！
那能量柱发出低沉的轰鸣，像远古巨兽的呼吸，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冰冷的机械音在控制室内响起：“警告！‘容器’状态不稳定，计划外进化风险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七。建议立刻终止程序！”
这是“判官”系统的最高警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维罗娜却发出一声癫狂的冷笑，眼中满是蔑视与贪婪，笑声在金属墙壁间回荡，像玻璃碎裂。
“风险？进化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从今天起，我就是新神！终止协议，无效！”
就在她准备将这股足以摧毁一切的能量引导向所有“不听话”的学员时，楚牧动了。
“爆！”
一声令下，盘旋的灰蛾群瞬间解体，化作亿万携带“基因唤醒码”的尘埃，如同一场无形的灵能风暴，通过猎场内无处不在的信标网络，瞬间扩散至每一个角落！
一处偏远的废弃管道内，一名被猎杀者追杀至濒死的少女，腹部插着一截断裂的钢筋，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就在这时，一道信息洪流冲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看到一个叫小七的女孩在嘶吼，在反抗，在被活生生剥离一切时，眼中那不屈的火光——那火光灼烧着她的神经，像一道闪电劈开黑暗。
“这……这不是传承……”少女涣散的瞳孔骤然凝聚，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语，“这是……提醒！”
提醒她们，她们的命运不该被如此玩弄！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她基因链的最深处爆发。
她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吼，双手猛地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掌心与金属地面接触的瞬间，传来刺骨的寒意，但那寒意很快被体内奔涌的热流冲散。
肉眼可见的，她体内的基因流第一次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溪流，而是化作了奔腾的江河，主动绕开断裂的经脉，强行修复着受损的脏器！
同一时刻，猎场的另外七个角落，七名同样在绝境中的学员，脑中浮现出同样的画面。
他们或断臂，或重伤，却不约而同地睁开了双眼，眼中燃烧着同样的怒火。
“吼！”
一声声压抑已久的怒吼响彻废墟，七道截然不同但同样强大的觉醒气息冲天而起。
他们不再逃窜，而是带着滔天的恨意，猛然转身，朝着身后追杀不休的猎杀者们，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反扑！
“不可能！”控制塔内，维罗娜看到这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没有足够的痛苦刺激，没有我的共鸣引导，他们怎么可能突破基因锁？！”
她一直坚信，进化必须用最极致的痛苦来浇灌。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不是痛苦催生的进化，那是意志点燃的燎原之火！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意识到，自己失控了。
“既然我得不到，那就一起毁灭！”维罗娜面目狰狞，疯狂地拍向最终的自毁按钮。
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巨响，控制塔坚不可摧的合金穹顶，竟被一股蛮横无匹的力量从外部一击踏碎！
漫天玻璃与金属碎片如雨落下，在警报红光中闪烁如血钻。
一道苍老的身影拄着一把平平无奇的扫帚，赤着双足，从天而降。
是那个扫地的老头，老铁头！
他浑浊的双眼此刻清明如电，死死锁定着那根血色螺旋能量柱的核心。
他无视了旁边暴走的维罗娜，只是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控制室。
“老子我砸了一辈子垃圾，砸的从来不是人，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假神！”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扫帚已经挥出。
没有华丽的光影，没有惊天的气势，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点。
那陈旧的扫帚尖端，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能量核心最脆弱的节点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宇宙初开的第一道音符。
血色能量柱瞬间失去了约束，狂暴的能量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倒灌回九名“容器”学员体内，也将维罗娜狠狠掀飞出去。
危机解除。
楚牧缓缓站起身，抱起小七冰冷的残躯，将自己体内仅存的最后一缕，也是最精纯的一段基因仙力，温柔地注入她眉心的意识芯片中。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从来都不是容器，你是……火种。”
说完，他将芯片从小七身上取下，紧紧攥在手心。
他转身，面对墙角挣扎爬起、浑身被能量反噬得焦黑、正用怨毒目光瞪着他的维罗娜。
楚牧没有进攻，反而迎着她疯狂的视线，缓缓撕开了自己胸膛的作战服。
没有血肉模糊的景象，那里，一颗暗金色的、仿佛由无数星辰漩涡构成的核心，正在缓缓悬浮而出。
正是那颗险些让他万劫不复，却也给了他新生希望的“吞噬核心”。
当吞噬核心出现的一刹那，他掌心中的小七芯片，竟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与之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楚牧看着癫狂的维罗娜，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苍凉与决绝。
“维罗娜，你要赌所有人的命运都由你的基因编程来决定？”
他张开双臂，仰天大笑。
“而我，赌的是选择！”
话音落下，他胸前的吞噬核心，连同他掌中的小七芯片，在一瞬间达到了共鸣的顶点，然后——轰然爆裂！
没有毁灭性的冲击波，核心化作了漫天璀璨的光雨，纷纷扬扬，洒落整个猎场。
每一滴光雨，都蕴含着“选择”的意志与“火种”的希望，悄无声息地渗入每一个仍在奋战、仍在挣扎的学员体内。
他们的基因链，在这一刻被温柔地解开，又被赋予了无限的可能。
镜头缓缓拉远，越过满目疮痍的战场，越过那些在光雨中缓缓站起、眼神变得坚毅而明亮的学员们，最终定格在冰冷的控制塔内。
“判官”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大规模、不可控的群体性进化……数据模型崩溃……正在重新定义……”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全新的词条被缓缓吐出。
“重新定义：文明自主觉醒。”
光雨渐渐散去，化作点点星尘消散在空气中。
站在战场中央的楚牧，身形微微一晃。
胜利的喧嚣，战友的呼唤，仿佛在瞬间离他远去。
他的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安静，眼前的一切，无论是残破的建筑还是新生的战友，都开始分解成无数跃动的光点，他感觉自己与这具身体的联系，正变得前所未有的飘渺和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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