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终于艰难地穿透洞穴顶部的缝隙,驱散了深沉的黑暗,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
洞穴内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小堆灰烬,散发着淡淡的烟火气。
周策安是在一种有些燥热的绵软包裹感中恢复意识的,在一阵阵剧烈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中。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
近在咫尺的是一团雪白的豆腐,自己整个脑袋深陷其中。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额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未闻过的清甜气息。
他猛地一愣,大脑一时无法处理眼前的景象。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几乎毫无缝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柔软曲线和温热的体温。
周策安的大脑“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想要起开,却因为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腿的骨折处,顿时痛得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而下,动作也僵住了。
他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醒了本就浅眠的女人。
秦菀其实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警惕状态,感觉到怀里的动静,她立刻睁开了眼睛,低头正对上周策安那双写满了震惊、茫然、羞窘和极度无措的眼睛。
“醒了?”秦菀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些许沙哑,却很是平静,仿佛两人眼下的姿势再寻常不过,“感觉怎么样?还冷吗?烧好像退了一些。”
她说着,甚至还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手背再次贴了贴他的额头,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周策安被她这自然的动作和问话弄得更加手足无措,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赶紧别开脸,声音因虚弱和极度尴尬而剧烈颤抖,语无伦次:“陛、陛下!您、臣这、这成何体统!您、您快、快请先更衣!”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往后缩,试图拉开那令人眩晕的距离,哪怕牵扯伤口痛彻心扉也顾不上了。
秦菀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与他平日那副清冷自持的帝师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在她看来,昨晚那是为了救命,事急从权。
她无所谓地坐起身,大大方方地拿起一旁自己的里衣和中衣,慢条斯理地开始穿戴,甚至没有刻意转身避讳。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清晰。
周策安紧紧闭着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屏住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红透了,仿佛一只被蒸熟的大虾。
直到秦菀穿好衣服,系好衣带,他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睁眼,也不敢回头。
秦菀整理好自己,回头看他还是那副鸵鸟样子,忍不住起了调侃之心,故意凑近了些,语气带着戏谑:“老师?你一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还跟个纯情少年似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陛下!”周策安的声音带着羞愤的颤音,猛地转过头来想辩解什么,却在看到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时,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转了回去,心跳如擂鼓,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思考。
她、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好了老师,赶紧把衣服穿上吧,伤口又裂开的话,我可没那么多药给你用了。”
秦菀见好就收,转过身去,开始检查那堆灰烬,琢磨着能不能再生点火起来。
周策安这才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忍着剧痛,摸索着将自己那身早已破烂不堪,只能勉强还能蔽体的衣物往身上套。
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但比起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这点痛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洞穴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周策安窸窣的穿衣声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半晌,周策安才终于勉强整理好自己,虽然衣衫褴褛,但至少不再衣不蔽体。他靠在岩壁上,脸色依旧潮红,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秦菀,只是低声道:“陛、陛下,臣、臣失仪了。”
秦菀摆摆手,笑了笑,打断他的请罪,“老师你感觉现在怎么样?除了腿还有哪里不舒服?”
提到伤势,周策安勉强收敛心神,仔细感受了一下,眉头紧蹙,“谢陛下挂心,臣无碍。”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看向秦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陛下,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这太危险了!”
“我在宫里听到您遇袭的消息,一刻都坐不住,恨不得飞来找您。”
秦菀走到溪边用叶子取了点水递给他,“喝点水,润润喉。”
周策安接过水,手还有些微颤。
他小口喝着水,冰冷的溪水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昨夜昏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开始回笼,他的脸颊又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热,赶紧低下头掩饰。
“是臣无能,累及陛下涉险。”他声音低沉,充满自责。
秦菀在他身边坐下,看着洞口透入的天光,感慨道:“老师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周策安心中一动,平静如水的心湖泛起波澜,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时,秦菀突然叹了一口气,杏眼中含着一丝无措看向他,“关键是老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你的腿断了,行动不便。我一个人很难把你弄上去。这深山老林,我们没吃的,你的伤也不能再拖。”
周策安似乎也意识到了处境的艰难,他尝试动了动左腿,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脸色一白。
凭他现在的状态,想要攀爬那陡峭的崖壁几乎是痴人说梦。
“陛下,”他沉吟片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此地不宜久留。昨夜那些狼群可能还会回来,而且袭击臣的匪徒或许并未走远,可能会下来查看结果。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我知道。”秦苑点头,“但怎么走?背着你爬上去?”她打量了一下周策安清瘦却也不矮的身形,摇了摇头,“我没那个力气,也太危险,一不小心两人都得摔下去。”
周策安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条潺潺流淌的地下溪流上,“陛下,您看这条溪流,水流虽不急,但一直流向山腹深处。通常这种地下暗河,很可能会有其他出口。或许我们可以沿着溪流往下游走,寻找其他出路?”
这无疑是一个冒险的建议。
地下暗河情况未知,可能通向更深处,也可能根本是死路一条,甚至可能存在其他危险。
秦菀看着那幽深的水道,又看了看周策安苍白的脸和受伤的腿,沉默了片刻。
“还有别的选择吗?”她问。
周策安苦涩地摇了摇头,“从此处原路返回,几乎不可能。等待救援且不说是否会有人找到这里,就算陛下的侍卫能找到崖顶,他们也很难发现这个隐蔽的入口,我们等不起。”
秦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做出了决定,“那就赌一把吧。沿着水走,至少不会渴死。总比困死在这里强。”
她看向周策安,眼神坚定:“老师要不要我扶着你?”
周策安尝试着想凭借右腿和手臂的力量站起来,却再次因左腿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而失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臣恐怕需要借助些外力。”他有些艰难地承认自己的无力。
秦苑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之前用来固定他伤腿的树枝上。她走过去,挑了一根比较粗壮结实的,又用匕首稍作修整,递给他:“试试这个,我在旁边扶着您。”
周策安接过树枝,借助树枝的支撑和秦菀的搀扶,艰难地单腿站了起来。
每移动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消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绝。
秦菀搀扶着周策安,一手举着一根用衣物卷成的、蘸了少许残留油脂的简易火把,两人一步步踏入那冰凉幽暗的地下溪流,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