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片段式的线索算不上少,但是却还是离真相有些距离。
苏慕昭谢过众人,默默退出了喧闹的花市。
她站在街角,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阳光明媚,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按眼下局势来看,暗香苑不过是明面上摆着的线索,真正关键的该是那个“香园”。
可城外土地辽阔,单凭着这样一个寻常的名字,要寻一座贵人的私人宅邸,实在与大海捞针无异。
芸娘从最初的拒绝到最终的松口妥协,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是什么缘由,能让她狠心抛下刚出生的孩子,甘愿冒着天大的风险,在深夜里出城去?
要解开这些缠在一处的谜团,或许不能只执着于这些外围的线索,还得往更深处探探才是。
苏慕昭心里清楚,公开场合里多的是虚言与伪装,
人藏得最深的秘密,往往就落在最私密的居所里。
如此一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芸娘生前究竟住在哪里?
花市上那些人也说不出个确切地址,只含糊知道个大概方位,说是在城西一处贫民杂院里头。
苏慕昭抬起头,目光投向夕阳沉落的方向,那里正是城西所在。
白天人多眼杂,不宜打草惊蛇。
但是晚上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夜色正沉,周遭的空气都极其安静。
苏慕昭立在暗处,待巡夜的官兵脚步声渐远,才将指尖在袖中轻轻捻动。
另一侧,那尊由她亲手用胡桃木刻成的木偶,应声迈开了步子。
它走得极稳,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挪向那几间久无人居的贫民杂院。
此时,苏慕昭的视线已分成了两处。
一边是她眼前的沉沉夜色,树影被风拂动,在地上轻轻晃着;
另一边,则是木偶那双乌木眼睛里映出的景象——
不多时,木偶便寻到了疑似目的地的屋子。
那间破屋的门窗早已碎裂,只剩孤零零的木框支棱着,往里望去,屋内极其空旷。
木床只剩个架子,桌子缺了条腿,歪在一旁,地上散落着碎陶片和扯坏的木头玩具,瞧着分明是被人彻底翻查过的样子。
她心里想着“再近些”,木偶便又往前挪了两步。
苏慕昭借着木偶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屋里的每一处,最后目光落在角落的灶台上。
那灶台是黄泥和石块垒的,边角都磨平了,石缝里积着厚厚的黑灰,看着又冷又旧。
“弯腰。”
她在心里默念道。
木偶依言,缓缓俯下身,木臂轻抬,纤细的木指探进灶台最深处的石缝里。
苏慕昭袖中指尖微微一动,那触感便真切地传了来。
石缝比想的要窄,边缘粗糙,蹭得木指微微发涩。
她耐着性子,操控着木指一点点往里探,指尖碾过石缝里嵌的细灰和碎渣,碰着了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心里稍稍安定,才低低说了声:
“勾出来。”
木指微微一勾,一枚银铃便从石缝里滚了出来,落在积着厚灰的地上,发出几声极轻的叮铃响。
苏慕昭袖中指尖微动,木偶便直起身,弯腰将那银铃拾在木掌里。
放好了这银铃,它又低下头,木指贴着石缝边缘慢慢蹭着,指腹碾过灶台的焦灰与碎石。
不过片刻,木指又捏起一片薄薄的物事。
苏慕昭借着木偶的视线瞧得真切,那是片干得发脆的花瓣,颜色已褪成深褐,边缘也蜷曲发卷,
只是凑得近了,仍能隐约看出几分旧时的艳紫来,瞧着不是寻常花草的模样。
又在这屋内寻了几圈,木偶的视线扫过房间各处,苏慕昭却再没见着什么异样物事。
想来,这屋里的线索,约莫是找得差不多了。
她指尖轻捻,木偶便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不多时,便稳稳当当走到了那处暗处正立在那里的苏慕昭面前。
它抬起手,将银铃和花瓣递过来。
苏慕昭立刻伸手接住,垂下眼,看着掌心里的东西。
刚才借着木偶的眼睛,她已经把银铃上的云纹看得分明,
那纹路刻得精巧,不是寻常人家会用的;
那夜幽昙的花瓣,她也认得,
清晨时,苏慕昭还特意跟那些花市的摊主、姑娘们打探过这花的模样。
眼下这片花瓣虽已枯败,可这颜色实在稀奇,绝非寻常花草所有,瞧着便与众人描述的夜幽昙对得上。
有了这片花瓣作凭依,她心里便稳了下来。
这屋子,芸娘必然是到过的,说不定还常来。
再结合清晨从那些人口中得来的话:这一带长着的夜幽昙,大多是芸娘亲手栽下的。
况且这杂院本就像处贫民窟,家家屋舍破漏,能顾上温饱已算不易,谁会有心栽种花草?
更不必说是夜幽昙这种不算常见的品类。
如此一来,这两间破旧的屋子,基本就能断定是芸娘生前的住所了。
只是芸娘这住处,实在瞧不出更多线索了。
屋里本就简陋,此刻更显杂乱。
木床的架子歪在墙角,缺腿的桌子翻倒在地,
原本该放着杂物的矮柜被抽得空空荡荡,抽屉散落在地上,连墙角堆着的旧衣物都被扯得七零八落。
这般景象,明眼人一看便知,定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来过,
瞧那翻找的架势,怕是把能挪动的地方都搜了个遍。
接下来,怕还是得循着这夜幽昙的线索往下查。
依据早上那群人所说,这夜幽昙实属金贵,必须依山傍水而生。
这山水还不是普通的山水,而是要山有灵韵,得是那种常年云雾缭绕、草木丰茂的山。
土壤里得带着天然的温润之气,既不能太干硬,也不能太黏重,摸上去得是松松软软、能攥出细水的那种。
水也有讲究,得是活水,从山岩缝隙里渗出来的清泉最好,不能是池塘里的死水,也不能是大河里裹挟着泥沙的浑水。
而且,这山水还得凑得巧,
山要在南,水要绕东,形成个天然的环抱之势。
让夜幽昙既能晒着清晨不烈的太阳,又能被傍晚山间的潮气护着,
多一分太燥,少一分太湿。
就得是这样刚刚好的环境,它才能扎下根,冒出芽来。
苏慕昭操控着贴地飞行的纸鸢傀儡,循着那特殊的土质与水脉气息,一路穿街过巷,最终终于停在了城东一处依山傍水、景致绝佳的所在。
然而,眼前并非她预想中的花圃苗田,而是一座占地极广、高墙耸立的私人别苑。
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
暗香苑。
瞧见这三个字时,苏慕昭确是明显愣了愣。
先前查访一路,线索几番转折,原以为早绕开了这处,没承想峰回路转,竟又兜回了这三个字上。
看来,芸娘种花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
这处的护卫倒确实训练有素。
门口立着的侍卫,个个手臂肌肉高高鼓起,一望便知是常年习武的练家子,眼神更是锐利,将周遭动静扫视得密不透风,半分缝隙也不留。
木偶在附近悄悄转了半日,已然确认,这便是城中唯一合了夜幽昙生长习性的地方。
想来,芸娘最多不过是受雇于此,专管照料那些花草的。
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成了那些人眼中亟待采撷的花儿罢。
苏慕昭隐在远处大树后,正蹙眉思索着该如何探查暗香苑,耳边却陡然响起小豆丁的大哭声。
那哭声来得毫无征兆,凄厉得像是被什么吓破了胆,满是化不开的恐惧。
苏慕昭下意识抬眼四望,周遭除了树影风声,哪里有小豆丁的身影。
她心下一紧,忙凝神连结起自己与阴阳傀儡的五感。
片刻后,傀儡传回的景象里,她那间破旧小屋中,小豆丁还安安稳稳躺在铺着旧棉絮的木板上,
只是小小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像团皱巴巴的纸,眼睫湿哒哒颤着,显然是魇着了,正做着什么怕人的噩梦。
她心中一凛,立刻运转阴阳眼向那别苑望去。
这一看,饶是她见惯了鬼魅魍魉,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暗香苑上空,冲天的阴气几乎凝为实质,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缓缓转动。
而在漩涡之下,无数个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在哀嚎哭泣,
她们的怨念被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聚拢在一处,形成这片恐怖的景象。
一道玄奥的阵法光华在别苑上空若隐若现,如同一张巨网,将所有怨灵死死压制在苑内,不让其泄露分毫,同时又在不断汲取着她们的力量。
这哪里是什么清雅别苑,分明是一座吞噬人命的龙潭虎穴!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一道清冷的男声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沉静,字句清晰:
“此地怨气已成气候,你已经沾染上了,不该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