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穿透薄纱帘幕,何芜早已心中早已按捺不住的雀跃,镜中的少女唇边漾开浅浅的笑,指尖轻巧描摹着唇线的弧度,精心描画着即将到来的完美约会。
窗外阳光正好,她心情也如这秋日晴空般明媚,精心挑选的裙子那长长的裙摆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欲飞的蝶翅。
墨槿欣会喜欢吗?自己今天可是会和她一起被安排的狗仔拍照的,还会发在网上,自己可不能穿的太随意。
何芜时不时看着时间,又偶尔补充着自己的装扮,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出门了。
何芜开着车子驶向和墨槿欣约定好的见面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蜜的期待。
何芜打开了车载音乐,舒缓的乐曲充斥着何芜的身边,她手指随着音乐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仿佛已经提前品尝到了约会的芬芳。
副驾上放着今早送来的弗洛伊德,那是她为了今天的约会早在昨天就加急订购的,此时正逸散着芬芳,随暖风轻柔拂过她的面颊,花束下面垫着的是她准备好的合同。
何芜沉浸在幻想里,墨槿欣含笑的目光,即将相握的手掌,每一个画面都镀上了柔光。
然而,一个危险的预兆毫无征兆地刺入眼帘——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越野车如同蛰伏已久的巨兽,骤然加速,带着沉闷的咆哮,凶狠地碾碎了空气里所有的柔情蜜意。
何芜甚至来不及把惊呼完整地喊出口,世界便猛然倾斜、翻滚、碎裂!
那声巨响像一柄巨锤砸向耳膜,随后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崩裂。
何芜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抛掷出去,又被骤然勒紧的安全带死死钉回座椅。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视野瞬间被猩红与混沌覆盖,剧痛从腰部以下传来。
何芜想动,想逃,却惊恐地发现身体如同被沉重的铅块压住,腰部以下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她挣扎着低头,只看见变形的车门钢骨,如同野兽冷酷的獠牙,深深咬进她的小腿,卡在扭曲的车里。
浓重的汽油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窒息般扼住何芜的喉咙。
冰冷的绝望,比金属的寒意更甚,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世界在何芜剧痛与麻木的夹缝里剧烈摇晃、黯淡,她闭眼前最后见到的是自己特意准备的弗洛伊德玫瑰。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单调的“嘀嗒”声规律地切割着寂静。
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冰冷的海面,她费力地睁开眼,惨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她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空白感从腰部以下蔓延上来。
何芜看着自己的腿莫名有了些猜想,她试着动了动脚趾,集中了全身的意念,回应她的却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
何芜又试了一次,没有,什么也没有,腰部以下,仿佛什么都没有了,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
“腿…”
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绝望。
“我的腿呢?它们怎么不动了?”
守在一旁的何母瞬间红了眼眶,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无法吐出一个成形的音节。
医生俯下身,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却都像冰锥,狠狠凿进她刚刚苏醒的混沌意识里:“车祸造成T10-T12脊髓严重损伤……下肢感觉和运动功能……永久性丧失。”
“永久性丧失”这几个字,如同宣告死刑的钟声,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响,震碎了所有残存的侥幸。
何芜感觉世界骤然坍塌、粉碎,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向她倾泻下来。
她猛地用双手去捶打那毫无知觉的、陌生的腿——像在捶打毫无生气的沙袋,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痛楚没有从腿上传来,反而在捶打的手掌上蔓延开,这荒谬的反差彻底击溃了她。
“废了……我废了……”
何芜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发出不成调的嘶喊,泪水汹涌决堤,混合着额角干涸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肆意纵横。
“我成了个废人!废人!”
沙哑的嘶喊在冰冷的四壁间冲撞、回荡,带着自我毁灭般的绝望,她不甘心的将指甲狠狠刺入大腿,划出五道血痕,试图感觉到哪怕一点疼痛。
何母见此立马扑过来,颤抖着身体努力抱住她,阻止她自残的举动,何芜被紧紧抱住也停下了动作,只剩下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病房里回荡。
没过多久,何父和何止颂也来了。此时的何芜双目无神的倚靠着床头,依旧无法接受自己成了一个废人的事实。
何父在进门后见到她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紧锁,对她失望透顶。
“等你成年就马上和霍枫结婚吧”
一听这话,何芜才逐渐回神,看向了失望的何父,一句话也说不出。
阳光斜射入病房,将何芜清冷的轮廓刻画的清清楚楚,原本锐利的眉眼在此刻仿佛成了易碎的工艺品。
她找不到理由反驳何父了,她也没有底气反驳了,因为她废了。
“……嗯”
何父见她低下头答应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吊儿郎当的何止颂就带着伤心过度的何母离开了。
当何父何母走后,何止颂便施施然站起,缓步走向明亮的落地窗,将窗帘猛然拉上,方才笑着看向何芜。
“你输了!”
“哈哈哈,瞧瞧你现在的狼狈样”
何芜震惊的看着他,脑中的猜想在一刻出现,难以置信。
“为什么?”
何芜手指抓紧被子揪在手心,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她不明白,自己还什么都没开始做,他为什么想要自己死。
何氏的继承权?何父从没想过交给自己。何氏的股份?就那点股份至于吗?
何止颂微眯着那双眸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仿佛在同情她的遭遇,但眼神中那浓郁的不屑却是不曾掩饰。
“因为你的野心”
“你不该有那么大的野心,乖乖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不好吗?为什么你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何止颂宛若一个歌剧演员,手舞足蹈的表现着自己的疑惑。
“你的野心害了你!”
他猛地俯身凑近了何芜的脸,清晰的看见她眼里那深深的荒唐。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唐吧,因为一个所谓的野心,就残忍的想要害死自己的姐姐。
“哈哈哈,我可真为你的不幸感到难过”
何止颂缓缓站直了身体,似在佐证自己的话一般假惺惺的抹掉一滴不存在的眼泪。
“何氏是我的,你就乖乖嫁给霍家为我赚取足够的利益吧”
“父亲如果知道……”
“你以为爸爸猜不到?”
何止颂嗤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又坐回了沙发,他就那么坐着双手搭在膝上嘲讽着她的天真。
直到何芜低下了她那永远高昂着的头颅,何止颂心中涌起一种无以言表的成就感。
从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是她的对照组,永远都不如她,永远得不到父亲的承认,明明只是一个养女!而现在,何芜被自己狠狠的击败,她再也比不过我了。
何止颂就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的离开了病房。
病房再次归于沉寂,不同的是这次连阳光都被何止颂带走了。
何芜就像一座泥塑,坐在病床上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一声低沉的呜咽涌出,她崩溃的掩面而泣。
就在少女的无助绝望之中,病房的门被猛的推开了。
那个何芜曾满怀甜蜜幻想要去见的人,此刻就站在那里,光明从她身后涌入,勾勒出她熟悉的身影轮廓,却刺得何芜眼睛生疼。
墨槿欣脸上的惊恐还未消散,因为剧烈的奔跑导致她此刻猛烈的呼吸着空气。
何芜前世都没听说过出了车祸,这次的车祸是因为自己重生的蝴蝶效应吗?
墨槿欣脚步缓慢的走向何芜,站定在病床旁。
墨槿欣的到来,像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更加汹涌的绝望狂澜。
何芜猛地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手指死死揪住身下冰凉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失控地对着她嘶喊:“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废了!我彻底废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肺里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血沫。
不要看我,不要……我现在好丑的……
“一个瘫痪在床上废人!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你还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你给我滚!滚啊!”
不要看我……不要离开我!不要……呜呜……
她猛地抓起枕边那束弗洛伊德——约会前特意准备的、此刻却成了最鲜明的讽刺——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砸向墙壁。
早已残缺的花朵四散,那点残存的、清甜的香气在消毒水的围剿中徒劳地弥漫开来,更像是对过往一切幻梦的祭奠。
墨槿欣全身剧烈地一震,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她从没见过现在这样状若疯癫又狼狈不堪的何芜,这种新奇的风景给予她以极大的视觉冲击。
好美……
下一秒,墨槿欣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前倾,用那双曾被何芜幻想紧紧相扣的手,坚定而颤抖地覆上她死死揪住床单骨节发白的手。
墨槿欣的手心滚烫,带着微湿的汗意,那份灼热的温度穿透了何芜指尖的冰冷和心底的绝望。
“看着我!”
墨槿欣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却像是山巅的巨石,带着沉甸甸的份量砸进她混乱的世界。
何芜被迫抬起泪眼,跌入她那双被某种狂热浸透的眼眸深处,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怜悯或退缩,只有一片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始终不肯熄灭的赤诚火光。
“你听好”
墨槿欣紧盯着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穿透她的耳膜。
“哪怕你一步也走不了,哪怕这世界所有的路都断了——我永远是你的爱人,我会永远奔向你、拥抱你!”
她看着何芜脸上的不可置信,眼底深处翻涌着疯狂的黑海。
啊~再多露出一点这种表情吧,我开始爱上你了!
滚烫的液体也在此时冲出她的眼眶,重重砸落在何芜冰凉的手背上,烫得她心脏猛地一缩。
墨槿欣的另一只手抬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和泪水浸透的乱发,动作珍重得像在触碰稀世易碎的琉璃。
她那指尖的暖意和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珍视,无声地渗透进何芜濒临碎裂的灵魂缝隙。
“别怕”
墨槿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爱你!这一次,换我……爱着你。”
霎时,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冰冷的“嘀嗒”声固执地切割着凝固的空气。
原来……这样才能获得你的爱吗?
何芜看着墨槿欣那真挚的双眼,看着和她紧紧相握的双手,心里有了些安慰:至少这场灾祸给我带来了你的爱。
她太累了,今天经历了太多,情绪波动太大了。
何芜感受着手心传递而来的温热,疲惫且安心的沉沉睡去。
墨槿欣看着床上熟睡的何芜像一只还离不开妈妈的幼兽,紧紧的将她的手臂抱在怀里。
一开始,墨槿欣还饶有兴趣的欣赏着眼前人从未见过的神情,慢慢的,也许是因为病房太暗太安静了,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所以她也睡了过去。
墨槿欣再次醒来,就看见神色担忧的墨兰馨轻推着自己的后背,病床边还站着何母。
见到自己醒来,墨兰馨脸上的担忧丝毫不减,关切的询问:“睡得难受吗?饿不饿?妈妈给你带了张记的海鲜粥,要不要吃两口?”
何芜似乎是被墨兰馨的话语吵醒了,墨槿欣见到她醒来便从她怀里抽出了自己早已麻痹的手。
“妈妈,我们回家吧”
何芜听见这话刚想挽留,就被何母抱在了怀里。
“阿芜,睡够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妈妈给你带了碧云轩的营养粥”
墨槿欣临走前又看了眼病房里的母女。
李玟很爱自己的子女,可她的爱很有限,她只爱自己这两个子女,甚至容不下前世被认回何家的自己。
“嗯,好的妈妈”
何芜接过了何母递来的饭盒,目送着墨槿欣跟着墨兰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