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蜂鸣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我残存意识结构崩解前的哀鸣。夏眠的笑容在波动，像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每一次闪烁都剥离掉一层我强行赋予她的完美滤镜，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真实。
高维意识的低语变得急促而尖锐，不再是漠然的劝诫，而是带着某种……被触犯权威的惊怒？“指令冲突……协议‘虚妄之爱’优先级错误提升……启动覆写……”“覆写失败。检测到底层逻辑锁……密钥：‘殉葬者’的绝望峰值……”
殉葬者:
我的绝望，我那百年熬煮、滴出血来的痛苦，非但不是需要清除的冗余，反而是启动这一切的……燃料和钥匙？一股比时空撕裂更深沉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正在蒸发的意识流。
视网膜上，夏眠波动的笑容骤然定格。不是温柔，不是悲悯。那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研究员观察小白鼠踩下致命开关般的审视意味。她的影像嘴唇未动，却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意识流，通过月长石的神经接驳，狠狠凿进我的认知核心。
冰冷。高效。没有任何情感负载。像一段被设定的程序自动播放。
“认知修正序列启动。”“对象：研究员零（当前代称）。”“错误：将‘安全阀’误读为‘复活蓝图’。”“更正：月长石非情感容器，为逻辑牢笼。用途：封锁‘逆熵奇点’实验事故产生的时空癌变扩散，并收集特定频率‘绝望能量’以供后续中和操作。”“你的殉葬情绪，是计算中效率最高的能源采集方式。”“指令‘涅槃’真实目的：非复活个体‘夏眠’，而是利用收集能源，将‘事故点’及关联高维污染进行一次性绝对湮灭。包括……所有关联信息体。”
所有关联信息体。我。还有……她残留的这点影像？这道指令？
所以，不是殉情。是清除。是一场精心策划了百年、连执行者本人都蒙在鼓里的……大扫除。我燃烧自己，不是为了照亮重逢的路，而是为了给一场宇宙尺度的消毒提供能量。
那笑容。我珍藏了百年、视为唯一支柱的笑容，只是诱饵，是程序界面上一个友好的图标，背后运行着冰冷残酷的杀毒代码。
巨大的荒谬和绝望甚至让我那数据化的存在形式都剧烈震荡起来。高维意识的低语趁机加强，试图重新夺取控制权，它似乎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坦白”感到意外，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非人的意志在我这即将崩碎的祭坛上激烈冲撞。
月长石的光芒疯狂闪烁，仿佛内部有两股力量在殊死搏斗。逆熵尘晶的黑暗不再稳定扩张，时而收缩，时而喷吐出怪异的、结构破裂的能量流。整个实验室（或者说这片法则废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空结构像破布一样被反复撕扯。
“警告！能源回路过载！逻辑锁出现裂痕！”“高维渗透加剧！执行最终方案：提前引爆！”
夏眠的影像猛地变得极不稳定，那道冰冷的意识流却更加急促。“计划变更。因外部干预及能源污染，绝对湮灭成功率下降至7.3%。启动备用方案：‘放逐’。”“坐标已锁定。能量引导开始。”
不！我不是燃料！不是错误代码！不是需要被清除或放逐的垃圾！
我是……我曾是……
那些属于“我”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但在那灰烬深处，在百年绝望覆盖之下，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一点微弱的、被忽略已久的火星。
不是关于夏眠的。是关于……我自己。
第一次触摸冷却月长石时，指尖传来的奇异悸动，并非悲伤，而是一种……共鸣？无数次演算中，那些凭空浮现、精妙到不像我自己能想出的算法灵感。还有，逆熵公式最终缺失的那一环，它浮现的刹那，脑海里闪过的并非她的脸，而是一种……解开自身枷锁般的明悟。
月长石吸收的，真的只有绝望吗？还是它也在偷偷记录，甚至催化着别的东西？比如，一个被困在殉情剧本里的灵魂，那不甘被完全定义的、属于“我”本身的……光芒？
高维意识的压迫和月长石的“放逐”指令如同两片磨盘，要将我最后这点残渣也碾碎。
放弃吗？顺应这写好的结局，作为一场宏大清理中无名的耗材彻底消失？
视网膜上，夏眠那冰冷的影像正在淡化，即将被汹涌的异界光辉吞没。
那点火星，却在此时猛地爆开。
不是回忆。是一种反抗的本能。是对“被定义”的极致愤怒！
我不是谁的祭品！不是谁的程序！哪怕我的爱是一场虚妄，我的痛苦是一场利用，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这愤怒如此纯粹，如此猛烈，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那两种非人的意志。它撬动了月长石那出现裂痕的逻辑锁，蛮横地劫持了一部分正在被引导去执行“放逐”的能量洪流！
我没有思考，没有计划。残存的意识遵循着本能，将那狂暴的能量，不是推向高维意识，也不是推向月长石，而是狠狠地——砸向那块作为一切灾难和奇迹源头的逆熵尘晶！
既然都要湮灭。既然都要被放逐。
那就——
一起！
殉葬？不。这是暴动！
能量撞击的刹那，没有声音，只有极致的白。吞没一切的白。
在那纯白的顶点，似乎有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百年前的叹息，不是冰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然后，一切感知彻底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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