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小王爷易君悦中毒濒死,风暴撕开腐烂皮肉。
小丫鬟小杏被推作替罪羊拖走时,绝望目光死死咬住王妃身后阴影里的婆子。
张太医枯指搭在易君悦腕上,无声传递着暖意与警示。
那婆子如石像垂首,只有易君悦捕捉到她枯指蜷缩的瞬间。
毒名“九幽引”,如蛆附骨,却也是线索……敌人已被逼入更疯狂的角落。
当靖王冰寒目光扫过婆子,易君悦知道:小杏是弃子,婆子是爪牙。
而真正的“白影”,仍在暗处舔舐毒牙。
他这异世幽魂,唯靠张太医微弱守护,在五岁残躯里贪婪汲取血腥空气。
活下去,在这龙潭虎穴,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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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那声“盯紧这里”的余威,如同无形冰层,骤然冻结了整座寝殿。空气凝成铁块,沉沉压在每个人弓起的脊背上。烛火被这无声的重压死死摁住,焰心幽暗地蜷缩着,只勉强在墙壁上涂抹出几团模糊、颤抖的暗影,似濒死的蝶翅。
风暴的中心,那张华贵的紫檀木拔步床上,易君悦的意识在剧痛的冰海与药力的灼热深渊之间沉浮挣扎。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碎裂般的锐痛,像无数淬毒的冰棱在血脉里滚动。喉咙深处翻涌的铁锈味被更浓烈的苦涩药气压下去,春桃颤抖的手腕每一次抬起,滚烫药汁滑过干裂唇舌,都带来短暂的虚脱和一种濒死般的平静。
视线依旧模糊,如同隔着一层被水汽反复浸透的厚毛玻璃。他无力地半阖着眼,湿漉漉的睫毛黏连在一起,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耗尽仅存的生命力。然而,那深藏在五岁稚嫩皮囊之下的灵魂,却如同被这剧痛与死亡反复淬炼过的寒刃,在废墟之上,幽幽地亮了起来。
他的“看”,早已超越了孱弱的目力,是倾尽所有残存的感官在“聆听”这场风暴每一丝阴毒的纹理。
他“听”见靖王沉重的步履并未远离,只是停在数尺之外,如同磐石矗立在风暴边缘。那沉默本身,便是最骇人的雷霆,悬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他“听”见王妃那空洞的抽泣,已彻底化作一种麻木的、被抽干了魂魄的静默,唯有她华美正红宫装下摆那片深褐药渍,在幽暗烛光下,像一块永不凝固的、狰狞的陈旧血疤。
他“听”见王管事那过分平稳的呼吸声,依旧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惊涛骇浪死死封在冰面之下。但那平稳之中,似乎又渗入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滞涩——是屏息?还是某种无声的权衡?
而角落阴影里,那个被小杏绝望目光死死钉住的婆子,如同一尊真正融入黑暗的石雕。她的头颅低垂,深青色的比甲在昏暗中几乎失去轮廓。唯有那双搭在腹前的、枯瘦如鸡爪的手,在易君悦异常敏锐的感知里,留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印记。方才那瞬间的蜷缩,快如幻觉,却冰冷如毒蛇的信子舔过脊骨。
那绝不是石像该有的活气。
“小殿下……”张太医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微弱回响,只送入易君悦被剧痛占据的耳蜗。老人枯枝般的手指依旧稳稳搭在他冰冷的腕脉上,指腹传递着一种近乎枯竭的暖意,以及一种磐石般的守护力量。“凝神…万念皆虚,唯守灵台一点清明…那‘九幽引’,歹毒如跗骨之蛆,亦如…幽夜行于独木,一步踏空,便是…万劫不复…”他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易君悦一眼,眼底深处那丝光芒锐利如针——毒是引,亦是线!敌人已遁入更深的黑暗,亦将…更加疯狂!
易君悦用尽残存的气力,极轻微地,几乎只是睫毛的一次微弱战栗,回应了张太医。他懂。这具残破的躯壳,是风暴眼,是诱饵,更是此刻唯一能窥见真相的缝隙。小杏那凄厉绝望的哭嚎,如同淬了冰的钩子,还在意识深处拖曳着冰冷的回响——她是弃子,被推出来平息雷霆的可怜虫。那婆子,是阴影里伸出的爪牙。而真正的“白影”,那投毒的幽灵,此刻必如毒蛇般盘踞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舔舐着冰冷的毒牙,等待下一次更致命的一击。
寝殿内死寂无声,连呼吸都成了奢侈。唯有铜漏单调、冰冷的滴答声,如同无形的刻刀,一下下削刮着紧绷的神经,宣告着某种令人窒息的等待。时间在粘稠的恐惧中艰难爬行。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刺破这死寂的声音响起!
“叮铃——”
清脆,短促。像是细小的玉珠,不慎跌落在地砖上。
声音来自王妃身后那片阴影!正是那婆子垂首侍立之处!
王妃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那声音烫到,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她霍然扭头,惊疑不定的目光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惊惧,射向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暗影。
靖王的反应更快,如同蛰伏的猛兽嗅到了血腥。他并未立刻转身,但整个宽阔的肩背在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铁胎弓。他没有回头,冰冷的目光却似有实质,锐利如刀锋,穿透空气,精准地钉在了那个角落!
王管事的眼皮,终于几不可察地掀开了一条缝,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评估。
空气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无论惊惧、审视、还是深藏的阴鸷,都聚焦于一点——那婆子深青色比甲的下摆处。
一只小小的、磨得光滑油润的玉葫芦耳坠,正静静地躺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在幽暗烛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刺目的温润光泽。
那婆子仿佛此刻才惊觉,身体剧烈地一抖,猛地抬起头来!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那双眼睛,浑浊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刻意伪装的、巨大的惊惶和茫然。她枯瘦的手慌乱地摸向自己的耳垂——那里,只剩下一只同样质地的玉葫芦耳坠,孤零零地晃荡着。
“奴…奴婢该死!”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夸张的颤抖,“奴婢…奴婢年老昏聩,不知…不知何时竟脱落了…惊扰了王爷、王妃…奴婢罪该万死!”她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枯瘦的肩胛骨在深青布料下剧烈地耸动。
王妃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只耳坠,又看看跪地叩首的婆子,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空洞迷茫,仿佛无法理解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那深红宫装下摆的药渍污痕,在她失神的眼眸里扭曲放大。
靖王的目光,却越过叩首的婆子,如同冰锥般刺向王妃迷茫的脸。那眼神里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诘问:你的人?你的玉?你的……局?
殿内的死寂更深了。烛火跳动了一下,将婆子叩首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狰狞鬼影。铜漏的滴水声,此刻听来如同丧钟。
易君悦模糊的视线捕捉着这一切。那婆子夸张的惊惶,王妃空白的茫然,靖王眼中冻结的审视…还有那只玉葫芦耳坠,它跌落的位置,太巧了!巧得如同精心计算过,恰好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又恰好…能将一丝若有若无的线,再次引向王妃!
爪牙…开始动了。
张太医枯瘦的手指,在他腕上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老人浑浊的眼底,那凝重之色陡然加深,如同暴风雨前骤然低压的浓云。易君悦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绷紧的神经传递来的无声警讯——毒蛇在试探!它在搅动这潭死水,想看清下面潜藏着什么!
一股比“九幽引”毒性更冰冷、更粘稠的寒意,顺着易君悦的脊椎悄然蔓延。那寒意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对人性幽暗的洞察。真正的“白影”,那操纵棋局的幽灵,并未因小杏的被弃而收手,反而借着这婆子“无心”的失误,将一道更险恶的疑云,再次投向了王妃!
它需要混乱,需要猜忌,需要在这凝固的恐惧中撕开新的裂口。
易君悦残存的意识在剧痛与药力的撕扯中,死死咬住一线清明。他贪婪地汲取着张太医指端传来的微弱暖意,如同抓住深渊边缘唯一的稻草。那暖意如此稀薄,却是在这龙潭虎穴中,唯一能证明他依旧“活着”的凭据。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这念头在破碎的胸腔里反复撞击,每一次都激起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他这缕异世幽魂,困于五岁稚嫩的残躯,陷在这比“九幽引”更险恶的王府泥淖之中。
窗外,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飞檐斗拱之上,吞没了所有星月的光华。黎明,似乎遥不可及。
而风暴,已悄然转向,裹挟着更深的恶意,无声地漫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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