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庆的脸瞬间涨红了,那簇熟悉的鬼火在眼里熊熊燃烧:
“放屁!老夫秀才功名,堂堂正正!这风牛镇的文会,老夫哪次不能来?李光宗呢?让他出来!是不是怕了老夫,故意让人拦着?!”
他声音又高又尖,立刻吸引了学堂里不少人的注意。
好些脑袋从窗户、门口探出来,指指点点。
窃笑声清晰可闻,有人还故意大声清嗓子。
“看,范癫子果然又来了!”
“是啊,他...还真敢来!这是上次丑没出够?”
“啧啧,跟门子吵起来了,真是有辱斯文!”
“李夫子这次怕是要头疼喽!”
“嘿,又有好戏看了!”一个富家子摇着扇子笑。
......
苏白站在范庆身后,感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布包,尴尬得脚趾头能抠出三室一厅。
范癫子,你这社交牛逼症…不对,是社交恐怖分子属性,真是拉满了!
咱是来“捧墨”的,不是来当猴戏主角的啊!
范庆气得胡子直翘,手已经下意识摸向书袋掏砚台。
顿时,苏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范兄!范兄息怒!”
一道略显圆滑的声音及时响起。
只见一个穿着崭新绸缎长衫,头戴方巾,留着两撇小胡子,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眼神却透着精明和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身后跟着两个拱托身份的学生。
来人正是范庆的死对头,明德学堂的坐馆先生,秀才李光宗。
“哎呀!下人不懂事!范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进!”
李光宗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对那两个门子,使了个眼色。
门子如蒙大赦,赶紧退开。
范庆重重哼了一声,这才昂首挺胸,拉着苏白,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明德学堂的院子。
苏白感觉后背的视线更扎人了。
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大多是镇上的秀才、童生,还有些穿着体面的富家子弟。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几个衣着光鲜的小伴读,好奇地打量苏白的破布包。
看到范庆进来,交谈声明显低了下去。
各种复杂的目光聚焦过来——好奇、鄙夷、讥讽、看笑话。
范庆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他目光如电,在人群中扫视。
寻找着能装逼…哦不,能“切磋”的目标。
李光宗引着范庆往正堂走,边走边假惺惺地寒暄。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听清:
“范兄近来用功可勤?听闻又在钻研治河之策?上次范兄那‘束水攻沙,水到渠成’的高论,李某回去后细思,颇受启发啊!”
他故意把“高论”两个字咬得重些。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谁都知道上次文会,范庆被李光宗引经据典,批驳得面红耳赤,差点下不来台。
范庆的脸又黑了,脚步一顿,梗着脖子就要反驳,袖子都撸起来半截。
苏白一看要糟,赶紧在后面轻轻扯了扯范庆的衣角。
范庆动作一滞,回头瞪了苏白一眼!
苏白赶紧低下头,装作害怕的样子,心里狂喊:
老板!冷静!别开局就送!
咱是来打脸的,不是来丢脸的!攒大招啊!想想你的通宵成果!
范庆似乎接收到了,苏白眼神里的“战术提醒”。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胸口起伏。
强行压下怒火,从鼻孔里哼出一句:
“些许浅见,不值一提。今日老夫另有心得,正要与诸位贤达…探讨一二。”
他把“探讨”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苏白偷偷松了口气,好险!
李光宗眼底闪过一丝轻蔑,脸上笑容不变。
做了个夸张的“请”的手势:
“哦?那李某更要洗耳恭听了!请!”
正堂里,几道看好戏的目光亮了起来。
众人簇拥着(更多是看热闹)进了正堂。
堂内布置得颇为雅致,上首几张太师椅,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看着德高望重的老秀才(评委),端着茶碗慢悠悠品着。下面摆着许多蒲团和矮几。
范庆被安排在靠前的一个蒲团上,位置显眼得像个靶子。
苏白作为“捧墨童子”,只能抱着小布包,乖乖跪坐在范庆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
只感觉评委老头们的眼神都扫过来了!
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文会正式开始。
李光宗作为东道主,直接开火,矛头对准范庆:
“范兄,上次文会,兄台高论‘束水攻沙,水到渠成’,李某回去思之,仍有疑虑。若遇河道狭窄,水势湍急,一味束水,岂非徒增溃堤之险?沿岸百姓安危,当置于何地?此等空疏之论,恐非治河,实为祸河!”
他故意摇头晃脑,语带讥讽,目光扫视全场,赢得一片附和之声:
“李夫子所言极是!”
“治河首重稳妥,岂能蛮干!”
“范兄,纸上谈兵要不得啊!”一个富家子摇着扇子帮腔。
......
范庆气得浑身发抖,胡子直翘,猛地起身:
“李光宗!你休要断章取义!老夫之意…”
“范兄!”
李光宗立刻打断他,笑容虚伪得像糊了层油:
“空言无益。今日不妨再论‘治河’!李某以为,治河首重‘疏’,疏其壅塞,导其归流,方是正途!如同医者,通其脉络,病自消矣!”
说完特意朝评委席拱拱手。
他引经据典,将“疏”字捧得极高,暗指范庆的“束”是蛮干。
堂上几位老秀才纷纷点头,显然赞同李光宗这更“稳妥”的观点。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范庆,像看猴戏。
范庆脸色铁青,张口欲辩,却一时语塞!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那些,超越时代的零散想法,但缺乏具体史料和逻辑支撑。
在众人审视下,竟有些词穷!
急得枯手直搓膝盖,额头上汗珠子都冒出来了。
苏白都能听到身后,有人憋不住的笑出声。
眼看又要沦为笑柄!
他轻轻拉了拉范庆的衣角。
然后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清的“童音”,带着点“困惑”问:
“先生,您昨儿不是说,潘公(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是妙策,但用在黄河夺淮入海后、泥沙淤积特别厉害的清口段(淮河入黄处),就不太灵光了吗?”
小身子还往前探了探,一脸天真。
这话一出,众人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