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层薄纱，裹着清晨的微光漫进病房。灵素的手腕缠着米白色纱布，纱布边缘渗出极淡的粉，是昨天挣脱藤蔓时被刺划破的伤口。她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被单上细密的条纹，目光落在窗外——梧桐树的叶子被风掀起，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碎影，像谁在轻轻眨眼。
“医生说只是轻微擦伤。”沈砚坐在床边的塑料椅上，声音里带着刚化开的暖意。他的魂体已经接近实体，黑色风衣的褶皱清晰可见，只是指尖还泛着半透明的白，像蒙着层薄霜。“却坚持要留院观察，大概是姨婆拜托过。”
灵素低头看向胸口，病号服下的剑影若隐若现，泛着柔和的金光。那些曾经狰狞的符咒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仅剩的几缕纹路缠着淡淡的银，像融化的月光。她忽然想起幻境里阿素的眼睛，那双浸满血泪的眸子里，藏着的或许从来不是恨，而是累。
“它还会再疼吗？”她的手指轻轻覆在胸口，那里的皮肤带着剑影残留的温，像揣着颗小太阳。
沈砚摇摇头，伸手覆上她的手背。他的掌心依旧冰凉，却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刺骨，而是带着种沁人的凉，像夏夜掠过湖面的风。“只要你不再恨，它就不会再伤害你。”他顿了顿，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那里还留着攥紧石头时的红痕，“也不会再伤害我。”
阳光从窗棂爬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道金线。灵素看见他半透明的指尖掠过自己的皮肤，竟留下串细碎的银星，像谁撒了把碎钻。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端着换药盘走进来，蓝色口罩上方的眼睛里闪过丝惊讶。她的目光在空着的椅子和灵素之间来回扫了扫，最终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个削好的苹果，果皮卷成完整的螺旋，顶端还插着根牙签。
“林小姐，该换药了。”护士把托盘放在床边，视线又瞟了眼那把空椅，嘴角抿出点疑惑。灵素对着空气笑了笑，声音轻得像叹息：“谢谢你。”她把苹果往椅子方向推了推，尽管知道他拿不住，却还是摆得整整齐齐，果皮的螺旋对着他惯坐的位置。
沈砚的魂体穿过苹果时，指尖在果皮上留下道极淡的白痕，像被冰划过。他看着灵素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超市门口那个被扔掉的牛奶盒，那时她也是这样，用最笨拙的方式藏着关心。
护士换完药离开时，悄悄回头看了眼。阳光斜斜地落在椅子上，竟有团极淡的影子蜷缩在坐垫上，像只小憩的猫。
夜深人静时，灵素被走廊的脚步声惊醒。月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织成道银线，恰好落在沈砚身上。他靠在墙壁上，眉眼间的疲惫再也藏不住，眉头依旧紧蹙着，像在梦里还在承受什么痛苦。风衣的领口歪着，露出的锁骨处，黑雾般的魂体还在微微起伏。
灵素悄悄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床头柜上搭着条备用的薄毯，是护士傍晚送来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捏着毯角走到沈砚面前，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把毯子往他身上盖——布料穿过他的魂体，落在地上叠成团，像只折翼的蝶。
就在这时，沈砚突然睁开眼。他的睫毛上还沾着虚幻的露，瞳孔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等灵素后退，他已经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掌心的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却带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着凉。”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脚踝的伤口，那里的纱布已经换成新的，“地上凉。”
灵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低头看着沈砚近在咫尺的脸，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左眼尾的泪痣被银辉染得发亮。那些曾经隔着阴阳的距离，那些缠绕百年的愧疚与痛苦，在此刻的月光里，突然变得像层薄纱，一触就破。
她忽然踮起脚尖，右手轻轻扶着他的肩膀——这次没有穿过虚无，而是触到了风衣布料的粗糙。唇瓣落在他眉心的瞬间，灵素感觉到他的魂体剧烈地颤了一下，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湖。那里的皮肤依旧冰凉，却带着种让她安心的温度，像冬夜里捂热的被窝。
“沈砚。”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气息拂过他的眉骨，带着苹果的清香，“我们重新开始吧。”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黑雾般的眸子里涌起点点金光。他看着灵素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不再有过去的阴霾，只有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平静，像退潮后的海滩，干净得能看见贝壳的纹路。胸口的位置传来阵暖意，是灵素胸口的剑影透过衣料传来的，带着种久违的呼应。
他忽然笑了，魂体在月光下泛起细碎的银星，指尖的半透明渐渐褪去，变得与常人无异。“好。”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从现在起，重新开始。”
窗外的梧桐叶又被风掀起，沙沙的声响像首温柔的歌。灵素看着沈砚眼底跳动的光，突然发现他的影子已经落在地板上，不再是淡淡的一团，而是清晰得能看见风衣的褶皱，像幅刚画好的素描。
她知道，那些百年的诅咒，那些纠缠的过往，终于在这个月夜，化作了掌心里的温度。而未来的路，无论还有多少风雨，他们都会一起走下去——以人的身份，带着阳光的温度，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