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海东来颇为“头疼”,因为一些苹果。
“嗐。”海东来喝下药,嘴里因苦涩之感忍不住发出叹息。
“药苦就吃一些苹果压一压吧。”阿幼朵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盘削好皮的苹果,每一块都切成了刚好入口的大小。
海东来有些狐疑,向来最多给一些蜜饯打发,怎么今日专门准备了水果,还处理得如此细致。他提防地接过盘子,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尚可。
只是一旁的阿幼朵那眼神——啧,还是让人怀疑其用心。
翌日。
海东来吃完药后,阿幼朵又端来了一盘苹果。
海东来举着果子打量了一翻,正色问道:“你近来究竟买了多少这果子?”
阿幼朵嘻嘻笑笑地打哈哈道:“现在苹果正当季嘛。多吃有益,过了时间可就吃不到了。”
一时琢磨不透这丫头,海东来乖乖吃下一盘果子。
“这果子带皮也可吃,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削皮切块。”海东来随口提到。
“呃——这古语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嘛。”
呦,这是把孔圣人的话都搬出来了。
第五日。
阿幼朵改用了一口大碗,里面盛了大半碗水,水中正正好泡着两个削好皮的苹果。
海东来看着眼前的“药后水果”心中堵得有些说不出话。
见海东来盯着碗发愣,阿幼朵贴心解释道:“你有没有发现,削好皮的苹果时间一久很容易变黑!但是把它泡进水里就不会了。”
说完,双手紧握举在胸前,一脸求夸的表情。
海东来郁闷地抿了抿嘴,道:“不是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怎么现在变成一整个给我了。”
“你嘴大。”
阿幼朵认真回道:“让你一块一块拿来吃实在没必要,太累了。”
海东来从水中捞起一个,一口咬下一小半。
“明天能不能换一种水果?”
“不可以!”
阿幼朵收拾好药盏后,干脆地拒绝,“家里还剩了很多。”
海东来有些郁闷地狠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
第七日。
阿幼朵抱了更大的一个盆,水中浮着四个苹果。海东来看着实在觉得撑得慌。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你.......”
阿幼朵却先发制人。
“呐,你吃了这么多天的苹果,有没有看出这果子有什么不同。”
海东来转了转眼珠,试探地答道:“苹果变——多了?”
阿幼朵撇了撇嘴。拿出一颗苹果,食指和中指捏在两端,举到海东来眼前,将手掌微微转动,说道:
“你看这果子,果肉饱满,线条流畅,几乎保留了它原本的形状,而且表面没有明显的棱角。这说明什么?”
海东来看向她,阿幼朵继续说道:“说明,我把皮削得薄厚均匀并且——没有断。”
海东来向后一靠,无奈地摇头:“合着你这些日子在学削果皮?才剩了这么多吃不掉。”
“我还特意向长乐坊的赵娘子请教了其中的诀窍。”
海东来摆了摆手,真不知道这小丫头成日脑子里在琢磨些什么。
无意又瞥了一眼苹果,忍不住揶揄:“这么愿意学,是要靠这手艺谋生计吗?”
阿幼朵努嘴:“好歹也算是门才艺嘛。”
说完抢过海东来手中的苹果,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明日我不要吃了——”海东来朝着阿幼朵的方向高声喊道。
“没了!想吃都没了!”
七月初七,长安城中月华如练,家家户户的小女儿们手持针线,诚心望月乞巧,穿尽红丝几万条。
宋淑宁到海府做客,花园内福伯为他们准备好了香案,上面摆满了各色巧果面点和时鲜瓜果。阿幼朵拉上阖府女眷比赛穿针,有人对着朗朗明月,有的歪头靠近烛火,都千方百计地穿弄手中的针线。
阿幼朵眼明手巧,针线穿得又快又好,速度远远甩开众人,最终摘得头魁。众人起哄,纷纷要看阿幼朵的绣工。然而待,阿幼朵掏出准备好得绣品,只见一个极其素净的荷包上绣着她歪歪扭扭的名字。
众人哄笑。
宋淑宁调笑道:“你怎得偏偏还绣上自己的名字,这下谁都知道这荷包是谁的杰作,想赖都赖不掉了。”
阿幼朵努了努嘴,双手捏着荷包两端的佩绳,举在胸前一下一下地转着。
宋淑宁见她别扭便敛了笑容,揽过阿幼朵的肩膀,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赶紧拜拜天上的织女娘娘,求求她赐给我们一双巧手吧。”
阿幼朵拿出白日按照宋淑宁所说准备的锦盒,连同的绣品整齐摆上香案。众人齐齐跪在案前,双手合十,诚心祝祷。
仪式过后,阿幼朵好奇地问宋淑宁:“这个仪式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乞巧啊。”宋淑宁答道,“每到七夕的夜晚,未出阁的少女都会捉一只蜘蛛放到锦盒里,任它们结网。等到隔天把锦盒打开,如果蛛网结的好的,那就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如果那蛛网结的七零八落,那就是个笨手笨脚的大姑娘。”
阿幼朵听得有趣,连忙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角落中又有人说道:“还有啊,如果姑娘们有中意的郎君,可以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心上人的名字写在锦盒里面,听说织女娘娘会保佑他们终成眷属呢。”
宋淑宁知道阿幼朵的身世,故而没向她提及这个习俗,听到此刻有人提到生辰八字,她小心观察阿幼朵的表情。却见阿幼朵倒是神色明朗,毫不在意。
“这倒是有趣。没想到这七夕还有这么多习俗。前几日我还挺赵西陵说......”
阿幼朵突然又止住口,调皮地看了看其他人,附耳对宋淑宁说。
“这样啊。这习俗我倒是没有听过。”宋淑宁听罢微微蹙眉,歪了歪头道,“不过大唐地广人博,千里不同俗,没听过的见闻也是有的。”
随后,捏着阿幼朵衣肩的一角,轻轻摇了摇。“哦~看来是小姑娘有心思喽~”
“啊哈——”阿幼朵故意打了一个常常的哈欠,“我怎么这么困。呀都这么晚了,该睡觉了。”推着宋淑宁往房间走。
“少来了。”宋淑宁嗔笑。
“哎呀困死了困死了。”
两人颇不成规矩地拉扯着进房。
月光幽幽,夜色沉沉。
阿幼朵悄悄起身,伸手在宋淑宁眼前晃了晃,确认她已经熟睡。
摸着黑悄悄下床,拿上桌子上准备好的东西来到了院子里。
一根蜡烛、一把铜镜、一个苹果、一把小刀。
阿幼朵望了望月色,算着时间正好。左手拿起苹果,右手拿起小刀,小心翼翼地削起苹果皮。
锋利的刀刃划过清脆的果肉发出沙沙的声响。饶是练习了很多天,把刀面的角度和手中的力度掌握得炉火纯青,阿幼朵还是紧张地屏住呼吸,丝毫不敢懈怠。一圈又一圈,又薄又细的果皮打着卷越变越长,阿幼朵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兴奋的神色。
忽而烛火晃动,一个人突然从后面靠了过来。原本异常专心的阿幼朵手中的小刀一抖,深深地割了下去。最后一小节的果皮带着颇厚的果肉剥离果实,刀刃却继续向前,划向了捏在苹果上的大拇指。
阿幼朵急忙放下苹果,将手指放到眼前,看似没什么大碍,食指尖轻轻挤了挤,娇嫩的指面顺着直线渗出一颗血珠,越积越多。
“愣神做什么!”
顷刻间,一条干净的手帕覆了上来。海东来握紧了阿幼朵的手指。
“你怎么回来了?”阿幼朵呆呆地问。
海东来不答话,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生气道:“你这丫头是不是魔怔了,半夜还在这边削苹果。”
“是赵西陵说,七夕当晚子时,对着铜镜削苹果,苹果皮不断,就能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海东来听到这个解释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讥笑道:“你既然在读《论语》就该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阿幼朵不服气地撇过头。
铜镜中映照着海东来握着阿幼朵的手。他轻轻掀起帕子,仔细看了看伤口。问道:
“疼不疼?”
阿幼朵忙抽回手,低头自己按住伤口。
“不疼。”
海东来见状不置可否。移步坐在阿幼朵身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幼朵递上了削好的苹果。海东来轻叹一口气接过苹果吃了起来。
看到他这个勉为其难的样子,阿幼朵忍不住偷笑。
月色暗去,星河愈加璀璨。
阿幼朵仰头望向星空,伸手指向一颗星星道:“这颗是织女星。”
又指向另一颗星星道:“这颗是牵牛星。”
海东来握住阿幼朵的手腕,往一旁偏了偏,道:“这颗是牵牛星。”
阿幼朵点了点头,又说道:“海东来,你给我讲一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我去年不是给你讲过了吗?”
“嗯,不管,我还要再听一遍。”
海东来啃下最后一口苹果,将果核放到桌子上。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帝的孙女织女非常擅长织布,每天给天空织彩霞——”
阿幼朵渐渐地趴到了桌子上,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铜镜的角度。
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如晚风般拂过面庞,吹过耳边,融入梦中。
“他们坚贞的爱情感动了喜鹊,无数喜鹊飞来,用身体搭成一道跨越天河的喜鹊桥,让牛郎织女在天河上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