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府的庭院在冬日暖阳下显得格外宁静，积雪初融，檐下滴落的水珠敲打着青石，发出单调而清脆的声响。阿幼朵裹着一件厚实的兔绒斗篷，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望着庭院角落里一株光秃秃的老梅树发呆。大病初愈，她清减了些许，脸颊上还未完全恢复往日的红润，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边。
“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在这儿顾影自怜，长吁短叹呀？”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清朗声音打破了宁静。
阿幼朵闻声回头，只见赵西陵一身利落的靛蓝色劲装，斜倚在月洞门边，脸上挂着熟悉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仿佛将外面的寒气都驱散了几分。
“赵西陵？”阿幼朵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几时回来的？”
赵西陵迈步走近，步履轻快：“回来有几日了。先头有几件棘手的要务急着处理，脱不开身。听说你病了一场，一得空就赶着来看你了。”
他走到阿幼朵面前微微俯身，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让我好好看看……怎么人清瘦了这么多，脸色也这么苍白？”
阿幼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开头：“这段时间你不在，发生了好多事情……”声音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宋淑宁的事，我听说了。”赵西陵收敛了笑容在她身边坐下。
他顿了顿，看着阿幼朵黯淡的眼神，又连忙安慰道：“你别太担心，海大人已经暗中安排各地内卫秘密寻访了，总能找到她的下落的。有他出手，还不放心吗？”
“嗯。”阿幼朵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的梅枝上，显然心事重重。
赵西陵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哎，我才调去南疆多长时间，回来倒真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了。”
“欸！”他突然提高了声调，指向阿幼朵身后，“你瞧后面是什么？”
阿幼朵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回廊空空，庭院寂寂，只有融雪的水滴声。“赵西陵你又耍我！”她气鼓鼓地转回头。
“当当！”赵西陵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精巧可爱的兔儿灯，竹篾为骨，糊着雪白的棉纸，红红的眼睛，长长的耳朵，憨态可掬。
“兔儿灯！”阿幼朵眼睛一亮，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喜欢吗？”赵西陵将灯递到她面前，笑容温暖。
“喜欢！”阿幼朵接过兔儿灯，双手轻轻抚摸着。
“今日是上元节，街上可热闹了！花灯多得数不清，杂耍、百戏、好吃的……走，我带你出去散散心！”赵西陵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
“可是……”阿幼朵还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走！”赵西陵拉着她，脚步轻快地朝府外走去。
长安街市，上元夜。
暮色沉沉，整个长安城却仿佛被点燃了。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喧闹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各色花灯争奇斗艳，鱼龙灯蜿蜒游弋，莲花灯流光溢彩，走马灯旋转不休，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杂耍艺人喷火的呼啸声、围观人群的喝彩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哇！”阿幼朵被一个喷火艺人的表演吸引，和赵西陵一起挤在人群中，看得目不转睛。当炽热的火龙冲天而起时，她兴奋地拍手叫好，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开怀。
“好！”赵西陵也跟着喝彩，看着阿幼朵的笑脸，他眼中也充满了光彩，“走，去那边看看！听说有西域来的幻术师！”他自然地护着她，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
“让让，麻烦让让！”赵西陵一边开道，一边留意着不让旁人挤到阿幼朵。
一个挂着彩灯的摊位前，阿幼朵被一串谜语吸引：“‘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个字？这是什么字？”她歪着头，认真地思索起来。
“我哪里会？”赵西陵笑着摇头，一脸坦诚的无辜，“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猜灯谜了，从小看到字谜就头疼。”
阿幼朵遗憾地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放下灯谜。
“现在怎么办？”赵西陵摊手。
“当然是走啦！去别处玩！”阿幼朵狡黠一笑，拉着他挤出人群，像两条灵活的鱼儿游弋在灯海人潮之中。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喽！”小贩的吆喝声传来。
“来两串！”赵西陵挤过去，很快拿着两串裹着晶莹糖衣、红艳艳的山楂串回来，递了一串给阿幼朵，“给。”
阿幼朵接过，看着另一串还在他手里，眼睛眨了眨，带着点小得意。赵西陵无奈地笑笑，把另一串也塞到她手里：“喏，都给你。”
“逗你呢！”阿幼朵开心地咬上手中的糖葫芦。糖衣在齿间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她满足地眯起眼，“嗯，好甜！”
赵西陵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眼中满是宠溺：“慢点吃，小心噎着。”
阿幼朵冲他粲然一笑，那笑容在璀璨的灯火下格外明媚，让赵西陵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真希望你……一直都能这么开心。”他轻声说，声音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
阿幼朵听到了，她咽下嘴里的山楂，笑容淡了些，带着一丝歉意：“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今晚真的很开心，谢谢你，赵西陵。”
“你开心就好。”赵西陵看着她，眼神温柔，“我再带你去个地方，保证让你更开心！”
“嗯？我的糖葫芦……”阿幼朵还没吃完。
“边走边吃！”赵西陵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朝着一条相对僻静但装饰奇特的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尽头，一家挂着异域风格灯笼的店铺出现在眼前。门帘是厚重的、色彩斑斓的西域织毯，里面隐隐传来节奏奇特、带着迷幻感的胡乐声。
“这是什么地方啊？”阿幼朵好奇地打量着。
“一个西域老板开的。”赵西陵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里面有卖一种叫万花镜的物件，能看到千变万化、绚丽无比的景象，比天上的烟火还好看。”
“这么神奇？”阿幼朵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试试就知道了。”赵西陵掀开门帘，一股浓郁的异域香料气息混合着更加强烈的、带有某种催眠韵律的音乐扑面而来。
店内光线幽暗，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万花镜。赵西陵带着阿幼朵走到一个巨大的万花镜前：“来，看看。”
阿幼朵将眼睛凑近窥孔。瞬间，一个由无数璀璨光点组成的、不断旋转变幻的奇异世界在她眼前展开。“赵西陵，是真的欸！你快来看！”她兴奋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喜。
“好漂亮！有好多五颜六色的花朵……欸，又变了！变成了亮闪闪的星星了，一眨一眨的……又变了！变成孔雀翎毛的花色了，好绚丽……好美啊……”
她的声音从最初的兴奋高昂，渐渐变得有些飘忽，语速也慢了下来。耳边那奇异的西域音乐仿佛钻进了脑子，越来越响，越来越迷幻，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极细微、极有规律的铃铛轻响，叮叮当当，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意识。
阿幼朵感觉眼前的绚烂光斑开始旋转、模糊、重叠……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我……我……”她的话音未落，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赵西陵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失去意识的身体揽入怀中。
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忍却又异常决绝的复杂神色。
店内的音乐和迷幻的灯光依旧，却再也无法进入阿幼朵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在她彻底陷入黑暗前，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