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非按她心意开场,但这狐狸丞相既然送上门来,穆瑶华自不会轻易放过。
她稍敛身姿,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瑶华见过谢相大人,许久未见,大人别来无恙。”
谢殊看着面前少女,衣着清幽简素,一改寻常,不过脸还是那张秾丽姝艳的脸,只是眉宇间曾有的蠢钝恶毒之色,竟似消散无踪。
是真如傅珩所说,经此翻天覆地的一遭变故,性情也大变;还是被磨炼得更狡诈深沉,学会了隐藏?
谢殊更倾向于后者。
蠢笨尚可勤勉弥补,亦或有茅塞顿开之机,但依他往日所察,穆瑶华的恶毒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会更改。
谢殊一步一步走近,居高临下睨着她低垂的眉眼,意味不明地哂笑:
“多谢穆四姑娘挂念,本相安好。说来,虽与姑娘数月未见,可这些天,姑娘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穆瑶华处变不惊:“瑶华不过为自保,让大人见笑了。”
“见笑?”谢殊故意拖长了语调,“姑娘心性果决,独辟蹊径。敢杀夫毁婚,又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本朝首位女刑吏,着实令人钦佩。”
他虽都是夸赞之词,但字里行间,话里有话。
阴阳怪气的绿茶味儿,就跟夏日暴雨之后漫涨的湖水一般,几乎满溢出来。
穆瑶华心中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懵懂羞赧,雪颊微晕,倒真似被夸得不好意思:
“瑶华不过班门弄斧,全赖少卿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断案。至于这女刑吏之位,亦是蒙少卿大人恩典,予瑶华一个为天下女子尽力的机会。”
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滴水不漏,谢殊笑容加深,可眼中的审视也更加锋锐:
“穆四姑娘过于自谦,随之与我说,他并未做什么。”
他微微俯身,冷冽的沉木气息瞬间铺天盖地:
“反倒是姑娘临危不惧、坚毅果决,既深谙律法,以铁证自证清白,又心怀大义、才华斐然,为大理寺献策献力。这一切,皆是姑娘自身之功。”
“随之,很是欣赏穆四姑娘呢。”
穆瑶华羞赧低头,轻轻低笑:“瑶华……瑶华哪里有少卿大人说得这般好,是少卿大人谬赞了。”
“是么?”谢殊指尖漫不经心地勾起她鬓边一缕青丝,把玩于指端,“本相倒觉得,随之非是谬赞,反倒夸得不足。穆四姑娘惊才绝艳,世间罕有,堪称巾帼不让须眉。”
穆瑶华垂下视线看着那只揉捏自己头发的指尖,苍白玉净,秀若玉枝。
若非指骨更显凌厉宽大,几乎要让人误以为是女子之手。
“大人言重了。”穆瑶华垂首垂得更低,似是惊慌,“这般赞誉,瑶华实不敢当。”
“嗳?”谢殊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头,如琉璃幻彩的摄人乌瞳直勾勾锁住她,笑容冶丽,完全就是个妖孽。
“穆四姑娘手段通天,怎会不敢当?怕是九天之上的神女名号也担得起。比你那医仙长姐还要高上一筹,如何?”
穆瑶华瞳孔微缩,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谢相大人说什么?瑶华……听不懂。”
谢殊面上笑意瞬间褪尽,凝霜覆雪:“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无需本相多费口舌。”
他指下用力,少女下颌细嫩肌肤立时泛起红痕,那双清艳的桃花眼也因吃痛而浮出迷蒙水汽,他却毫无怜惜之意。
“收起这副模样。随之性情耿直,看不穿你这弯弯绕绕。但在本相眼里……”他薄唇勾起一抹恶劣弧度,吐字如冰,“你的把戏,太、拙、劣。”
最后三个字,谢殊几乎是贴着穆瑶华的耳廓说的,宛若恶鬼低语。
穆瑶华吞咽了一口,情势至此,她心知肚明,对付傅珩的手段,在这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面前全然无效。
一切伪装与心机,在他眼中皆无所遁形。
既然如此,那不如……以毒攻毒。
“大人,瑶华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穆瑶华心中已有了对策,眼波滟滟,面上是“被拆穿后犹不自量力”的楚楚之态,悄然吸引着谢殊的注意。
手,却已无声无息地探向后腰。
谢殊对她的小动作浑若未觉,嗤笑道:“再装傻便无趣了。若你坦荡认下,本相倒能高看你一眼。”
“大人,您当真误会瑶华了……”
这一声哀婉凄切,如泣如诉。
话音未落,她猝然出手。
猛地拽开他钳制下颌的手,同时将早已握在掌心的一个椭圆柱形金属器物亮出,快准狠按下机括。
“簌簌——”
几道细微的破空之声。
谢殊愕然垂眸,只见数道细若琴弦的银丝已将自己周身缠绕捆缚。
他下意识发力欲挣,那“琴弦”非但未断,反而骤然收紧。
身侧传来少女银铃般的轻笑:“谢相莫要白费力气了。此物名为‘千机弦’,乃瑶华为大理寺缉捕凶嫌特制。以奇材所造,刀剑难断、水火不侵,唯特定手法方能解之。”
谢殊抬首,目光阴沉如墨,盯住那张笑得妍丽近妖的脸:“穆四姑娘是被本相戳穿画皮,恼羞成怒,意欲杀人灭口么?”
“本相提醒你,我非安远侯府虐杀发妻的三公子,杀我,你休想再借律法脱罪。”
穆瑶华闻言,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颊边红晕更盛,恍若三月枝头零落的灼灼海棠。
“大人可真会说笑,大人与瑶华无冤无仇,瑶华怎么会杀您呢。”
她一脸被冤枉的委屈,指尖却轻佻地勾住他腰间玉带,继而缓缓上移,流连过他冷白精致的喉结,描摹过棱角分明的下颌。
最终,轻按在他微凉的薄唇上。
少女的指尖绵而温软,一路留下的触感如具实形,惹起难以言说的酥麻。
待那根手指落在他的唇上,伴随着一道微弱的幽香拂过鼻息,甜津津的,像是蜜糖,可又掺杂着描绘不出的诡艳诱惑。
让人心知危险,可又忍不住沉沦。
谢殊眸色转深,眉心紧蹙:“那穆四姑娘意欲何为?”
“很简单啊,瑶华只是想有解释一二的机会而已。”穆瑶华眨着那双纯真无辜的眼睛,“瑶华只想求个分辩的机会。奈何大人固执己见,不愿听瑶华一言,只得出此下策。还望大人……体谅一二。”
体谅?
他被缚于此,竟还要他体谅她的“下策”?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谢殊险些气笑,齿缝间挤出字来:“好,本相倒要听听,穆四姑娘这番辩白,能如何天花乱坠。”
穆瑶华望着那双狐狸眼中几欲喷薄的怒火,正思忖是否“毒”攻过猛,脑海中却蓦然响起提示音:
【叮!谢殊好感度 30,当前好感度-158.】
哇哦。
穆瑶华掩唇,眼底笑意更深。
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
既然丞相大人如此口是心非,那她……便不客气了。
“进去再说吧。”穆瑶华搓了搓手臂,显出几分畏寒之态。也不给谢殊拒绝的机会,纤指攥紧千机弦,径直将人往屋里拽。
房门在她身后,重重阖上。
烛影摇红,一室之内,唯余孤男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