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瑶华错愕抬首,撞进一双幽晦难辨的墨瞳深处。
若不是清楚傅珩对自己的好感度仅有【0】,勉强算得上不厌恶,且深知他性情冷傲古板,绝非戏谑调笑之人,她几乎要怀疑他是在刻意逗弄她,暗含狎昵之意。
不是调情,那只能是真真切切的“兴师问罪”。
穆瑶华联想到今日在门前所见种种,他待她嫡姐温润有礼,对她就是不假辞色。
万人迷的善良女主与万人嫌的恶毒女配,这待遇果真是云泥之别!
一抹冷锐讥诮自穆瑶华眼底飞快掠过,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起惶惑之色。
“恕民女愚钝,实不解大人此言何意。”
傅珩沉沉看着她,一语道破:“你若真愚钝,那日便不会借你嫡姐之名,行激将之法。”
原来是为“心上人之名被这恶毒庶妹利用”一事讨要说法。
倒真是情真意切。
“这……”穆瑶华心中冷笑,面上却似受惊般瞪圆了眼睛,“扑通”一声屈膝跪地。
她慌乱辩解:“大人明鉴!那日实乃民女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绝非有意诋毁大人与……嫡姐清誉!万望大人海涵,切莫降罪于民女。”
傅珩居高临下睨她。
少女低垂螓首,露出一截雪白细长的颈项,那弯折的弧度脆弱得近乎易折,却又隐含着一种奇异的诱惑。
凌乱的青丝间,几道未愈的伤痕若隐若现。
那是她故意留下的,没有用系统给的药膏祛除,只为防止傅珩可能的怀疑。
他语焉不详:“穆四姑娘那日在审讯室中临危不惧,颇有胆色,怎地今日反倒如此……战战兢兢?”
穆瑶华声音微颤:“回大人,那日民女一心只为洗刷污名,仗着律法昭昭,自然无惧无畏。而今日,民女自知口出狂言,污损大人清誉,心中惶恐,在所难免。”
“是吗?”傅珩欺身靠近,隔着一方雪白丝帕捏住她的下颌,力道迫她不得不仰起头。
穆瑶华抬头,目光却斜斜垂下,不敢与他对视,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般簌簌轻颤。
傅珩语气深暗:“穆四姑娘这是在惧怕本官?”
“算不得怕。”穆瑶华回答,“只是……心存敬畏。”
傅珩勾起一抹极淡的讽笑:“本官倒觉得,你既非惧怕本官,亦非心存敬畏。今日这番惶惑不安之态……不过是精心粉饰的伪装罢了。”
穆瑶华动作一顿,倏然掀开眼帘,直直迎上他的目光,语调恢复冷静:“大人何出此言?民女自认并无疏漏之处。”
【叮!傅珩好感度 1,当前好感度 1.】
不是,她这么辛苦演着一出戏,就给她 1个好感度?
穆瑶华此刻方真切体会到系统所言“正向好感度增加难如登天”的深意,先前还是过于轻敌了。
傅珩只道:“直觉。本官审断人犯无数,这点直觉尚存。”
穆瑶华挑起眼尾,唇边漾起一抹狡黠笑意:“大人断案识人,竟只凭直觉?不怕有失偏颇?”
傅珩平静回答:“直觉亦非空穴来风。你敢反杀赵棋,敢击登闻鼓,敢引律法自证清白,更敢以床笫秘事换回自由之身……桩桩件件,足以证明你绝非因一句失言便惶惶不安的弱质女流。”
“原来如此……”穆瑶华若有所思地点头,“大人剖析入理。不过,大人有一处说错了,民女确实惶惑,却并非因失言惧怕大人责罚而惶惑。”
傅珩眉峰微动:“那是为何?”
穆瑶华自地上从容起身,抬手掸了掸膝上并不存在的微尘:“大人难道不该先问一问,民女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吗?”
傅珩凝视着她澄净的琥珀眸,那句“你来所为何事”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莫名生出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错觉。
分明是他先发制人,亦分明他身处高位,掌控全局,可总觉是这个女子在无形中操控着一切。
【叮!傅珩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9.】
不是,怎么还减了?
穆瑶华险些控制不住面上表情,看着眼前这张瞧不出半分情绪波动的俊美面庞,心下暗忖:男人果然都是些喜怒无常的怪物。
她暗自咬牙,索性不再理会他的反应,兀自道:
“民女今日前来寻大人的缘由,亦正是民女惶惑的根源——民女斗胆……恳请大人收留!”
话音未落,她已再次屈膝跪地,姿态恭顺至极。
【叮!傅珩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19。】
【叮!傅珩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29。】
【叮!傅珩好感度-40,当前好感度-69。】
【叮……】
识海中好感度锐减的提示音接连炸响,穆瑶华低垂的眼睫急颤,瞳孔骤缩,险险倒抽一口凉气,终是强自按捺下去。
虽不明好感度为何急坠如斯,箭在弦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大人切莫误会!民女所求,不过是在大理寺谋一席女吏之位!”
此言一出,那催命般的减分提示音终于戛然而止。
随即,傅珩清冽如冰泉的嗓音自头顶落下:“为何?”
“只因大理寺历来鲜有女吏,致使无数如同民女般遭欺婚骗嫁、饱受夫婿凌虐之苦的女子,碍于男女大防,纵有冤屈亦不敢诉诸公堂,以律法捍卫己身。”
“最终,或郁郁而终,含恨九泉;或不堪其辱,愤而杀夫,背负污名,枭首示众,永世不得翻身!”
“民女深知自己无嫡姐那般惊才绝艳之能,可也想为天下女子……”
穆瑶华抬首,一双明眸虽泛着红晕,却似有星火在其中灼灼燃烧:“尽绵薄之力。”
傅珩望着她,那双琥珀眼睛是一眼望到底的干净,真诚而纯粹。
他又问:“大理寺女吏,古来并非没有,然寥寥无几,你可知其缘由?”
穆瑶华答:“民女知晓。刑狱之事,世人皆视为不祥,女子囿于闺训礼法,若操持此业,恐招致非议,清誉尽毁。而女子存世,清誉若损,则……举步维艰。嫡姐亦是因此,才常以男装示人。”
傅珩:“那你还愿意?”
穆瑶华唇边泛起苦笑:“大人莫非忘了?民女……早已声名狼藉,何来清誉可言?”
她略作停顿,似在平复翻涌的心绪,才继续道:
“如今在世人口中,民女便是那‘恶毒杀夫’、‘伤风败俗’之代表。纵使恢复未嫁之身,父母亦视民女为家门之耻,恐污及姊妹婚嫁,已将民女逐出家门。”
“嫡母心慈,指点民女前往寂照庵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然而民女……贪恋这红尘烟火,不甘就此埋骨空门。”
说到此处,穆瑶华声调微扬,神情愈发坚韧:“民女思忖,既然此身已无清名可累,不如借此残躯虚名,为其他女子略尽心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傅珩:“你既不愿出家,亦可另谋他路。刑狱险恶,对女子而言尤甚,你不必非……”
“不!民女唯愿做这刑狱女吏!”穆瑶华斩钉截铁,“民女因这婚嫁刑狱之事声名尽毁,不愿见其他女子再蹈覆辙!大人放心,民女虽无嫡姐那般通神的医术与仵作之才,却也另有可用之处。”
“而且,民女能以女子之身,名正言顺地检验、审讯那些蒙冤受屈的女子。大人当知,这才是女吏存在的真正意义。”
这个念头的确愚昧无知,但已在世俗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拔除,即使强行针砭除瘤,那些女子还是会活在水深火热中。
穆雪柔虽为女子,可顶着男子身份行事,在外人眼中,那些被其检验的女子仍难逃“失节”之嫌,于改善境遇并无实质助益。
可若是有实名的女吏,那一切便截然不同了。
穆瑶华再度拱手:“求大人成全。”
傅珩静默地注视着她。
今日虽未落雪,但天寒地冻依旧。她只着一身单薄素衣,想是被逐出家门时身无长物,连御寒的衣物都添置不起。
身姿本就纤薄,再经数月非人折磨,更显形销骨立。肤色苍白若冰雪,衬得那秾丽眉眼褪去了艳俗的锋芒,只余下一种易碎的楚楚。未施粉黛,唇色却艳得惊心动魄。
妩媚与清冷,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奇异地糅合,冲撞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
那种既想呵护,却又无端生出想要将其彻底摧毁、蹂躏得更狠的念头,再次悄然盘踞心间。
“好。”傅珩摩挲着扳指,沉声道。
【叮!傅珩好感度 110,当前好感度 11.】
穆瑶华微怔,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这男人的心思当真如江河奔涌,大起大落,令人难以捉摸。
所幸,结局尚算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