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珩这番犀利质问,穆瑶华事先便想好了说辞。
她直视着傅珩那双似寒潭照影的黑眸,不卑不亢道:“瑶华自小便不擅琴棋书画,刺绣茶道方面也远远不及众位姐姐,想来大人也有所耳闻。”
傅珩沉声:“略知一二。”
何止是略知。
作为那全能万人迷女主身边最鲜明的对照,穆瑶华的“文墨不通、蠢笨无能、拙手笨脚”,在京城之中早已是妇孺皆知。
或许是见她形容略显局促,傅珩“体贴”地补充道:“坊间皆传你胸无点墨,然观你今日所言,熟谙律法,通晓律令,想来也不过是谣传罢了。”
穆瑶自嘲一笑:
“大人说笑了。与诸位姐姐及其他官家闺秀相较,瑶华确乎不善诗赋文章。”
“但古人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瑶华自幼便对各类器械匠造之术情有独钟,不习诗文,唯读此类典籍,故而略通一二。只是……”
话至此处,她面上显露出几分难言的踌躇:“只是大人也知晓,匠造素来被视为贱役,瑶华身为闺阁女子,从前实不敢显露分毫。”
“略通一二?”傅珩垂下眼睫,修长如玉的指尖抚过图纸上细腻精妙的笔触。
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恰好流转在他的眉眼,优越的眉骨勾勒出分明的明暗界限,令人难以窥探他眼底深藏的情绪。
他极轻地哂笑了一声:“穆四姑娘过谦了。”
穆瑶华:“大人喜欢就好。”
傅珩再度看来:“本官好奇,你为何要做这些?须知,纵使如此,本官亦无法擢升于你。”
“瑶华才不是要升官呢。”穆瑶华掩唇轻笑,“不过是这些时日,瑶华空担着女吏之名,却未行分内之事,反累及大人清誉受损,心下实在难安,便想着……”
她略一停顿,语气转为坚定:
“想着为大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好教旁人知晓,大人择瑶华为女吏,绝非是中了邪祟。”
傅珩神色不明:“你竟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又何必自请做女吏?”
穆瑶华凄楚一笑:“瑶华声名有损事小,可若因此连累了大人……瑶华心中委实愧疚难当。”
少女的眸子清澈如水,似有涟漪一圈圈无声荡开,那涟漪仿佛也悄然漾过傅珩的心口。
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悸动袭来,心头像是被无形的手骤然攥紧,更生出一丝事态脱离掌控的错觉。
傅珩倏然背过身去,声线清冷依旧:“你既能设计出此物,可能亲手将其锻造出来?”
穆瑶华心知他在试探,坦然道:“不敢保证。瑶华更擅设计,于动手锻造一事上稍逊。但大人若有需要,瑶华愿竭尽全力一试。”
傅珩颔首:“好,那你可还有其他事?若无,便退下吧。”
“啊?”穆瑶华一怔。
这……好感度纹丝未动,就下逐客令了?
傅珩复又转过身,神情淡漠:“还有事?”
穆瑶华只得维持着得体微笑,轻轻摇头:“无事,瑶华告退,不扰大人清静了。”
说罢,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指尖触及门扉之际,身后忽地传来他清冽的嗓音:“往后,多添些衣裳。天寒地冻,莫染了风寒。”
穆瑶华低头看向自己的着装,来时匆忙,仅着一袭单薄素裙,连厚实外袍都未来得及披上。
经他这么一提醒,还真有点冷。
没有增加好感度,主动关心也算是进步。
穆瑶华眉眼弯弯如新月:“多谢大人关心,瑶华会照顾好自己的。”
可傅珩神情淡淡:“不过是忧心你耽误公务。若有百姓急需,一时寻不到顶替的女吏。”
穆瑶华:“……”
果然,这位修罗判官还是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
她强自压下几欲抽搐的唇角,笑容不改地合上门。待回到自己房中,那张俏脸才遽然冷了下来:
“怎地一丝好感都不涨?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系统还没来及嘲讽,那熟悉的播报音已然响起:【叮!傅珩好感度 10,当前好感度22.】
系统和穆瑶华同时:“???”
穆瑶华疑惑低语:“莫非这好感度……还会延迟?”
系统:【……或许吧。】其实它也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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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于大理寺点卯之后,傅珩便携了那卷图纸,领着瑶华来到一家官办的匠造工坊。
此坊规制宏大,专为官府打造器物,坊内的工匠师父皆是京城拔尖的好手。
此地所见,不是刀枪剑戟、长弓铁盾,便是机关榫卯、漆器雕塑;耳畔不是火星四溅的锻造轰鸣,便是木屑纷飞的刨凿之声。
匠师们大多赤膊上阵,筋肉虬结,若非官兵衙役前来取用器物,鲜有贵人踏足。
是以,当大理寺少卿傅珩携着一位美娇娘步入时,霎时引来了无数道形色各异的目光。只是慑于傅珩“冷面修罗”的赫赫威名,无人敢上前探询。
穆瑶华主动问道:“大人带我来此,可是要我亲自锻造出图纸之物?”
傅珩亦不讳言:“正是。你说不善制造,本官自会安排坊中最好的匠师从旁协助。”
“好。”穆瑶华目光从容地从一个面目狰狞的铁铸牛首上收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傅珩见她神情自若,对她通晓匠造技艺一事,又信了三分。
寻常贵女,不,即便是寻常男子,直面这真刀真枪、火星迸溅的锻造场面,即便不被骇住,神色间也难免流露些许不自在。
她却是一路兴致盎然地顾盼打量,那好奇仅限于初临陌生之地的新鲜,对工匠们热火朝天的劳作场景,倒像是司空见惯。
傅珩有心试探:“穆四姑娘自度,与这些匠师相比,你的手艺如何?”
穆瑶华直言不讳:“他们皆是各自行当里的大师,瑶华岂敢相比。”
傅珩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昨日穆四姑娘尚敢夸下海口,怎地今日就露怯了?”
“瑶华非是露怯,实乃有自知之明。再者,”穆瑶华似娇似嗔地睨了他一眼,带着点女儿家的微恼,“大人莫要冤枉人,瑶华昨日只说‘尽力一试’,可未曾夸下海口说必能功成啊。”
傅珩微怔,心口竟莫名地泛起一丝微痒。
没等他说话,穆瑶华展颜一笑,继续道:“不过嘛,若论手上功夫,我自然比不过诸位老师傅。但若论理论根基与设计绘图,我敢说,定是强过他们的。”
她这话不假,古代许多工艺都是实操主义,多凭经验摸索,可等到现代,才知许多都是基于力学、光学等科学原理,于设计上确然高屋建瓴。
可在旁人听来,此话由一个年轻姑娘口中道出,只觉是信口开河的狂言。
“哼!”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冷哼骤然响起,“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在此处大放厥词,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穆瑶华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两鬓斑白、长髯垂胸的老者,虽已年逾花甲,却精神矍铄,气势昂然。
“瑶华并非妄言。”穆瑶华语气依旧恭敬,“敢问老先生是何人?”
那老者却未理她,径直看向傅珩:“傅少卿大驾光临,莫非是大理寺需添置新刑具了?”
傅珩摇头:“此行并非为刑具而来。虔伯请看这些图,依您之见,能否依样打造?”
被称为虔伯的老者接过傅珩手中图纸,起初只是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随即双目圆睁,那双枯瘦如老树虬枝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这……妙!妙极!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设计!竟……竟将困扰老夫多年的弊端一举解决!妙啊!太妙了!”
傅珩问:“可否能实造出来?”
“能!只要得这设计之人从旁指点,必定能成!”虔伯猛地从图纸上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傅珩,“敢问少卿,这图纸出自何方高人之手?”
傅珩目光微转,示意身侧。
虔伯顺着他视线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艳若桃李的娇颜。
穆瑶华冲他盈盈招手,笑靥如花,一双明眸眨动着,带着几分无辜道:“老伯,就是我呀,您方才口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大放厥词’的小丫头片子。”
虔伯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傅珩瞧着瑶华那故意使坏、灵动狡黠的模样,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叮!傅珩好感度 3,当前好感度25.】
穆瑶华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感度增长颇感莫名,下意识看向傅珩,却见他依旧是那副冷峻如冰、波澜不惊的“死人脸”,半分端倪也瞧不出。
真是……古怪。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此言不虚,穆瑶华漫不经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