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顺无视了指向自己的戟尖和丁原惊骇的目光。他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报丧者,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卷宗,轻轻放在丁原面前那被踩踏过的诏书旁边。动作平稳,没有丝毫多余。
“丁刺史。”高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撞击,毫无起伏,“侯爷命末将,将此物交予刺史过目。”
丁原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油布包裹,又看看高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脏。他颤抖着手,解开油布。里面是几卷账册,几封密信,还有几张按着血手印的供状。
他颤抖着翻开最上面那卷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近两年来,并州军饷的拨付明细、实际发放数额,以及…那触目惊心的差额!一笔笔,一项项,时间、地点、经手人,历历在目!数额之大,令人发指!而这差额的最终流向,大部分都指向了丁原几个心腹将领和并州本地几个与丁原关系密切的豪强!
他又抓起一封密信,是五原郡一个豪强家主写给丁原的“谢恩信”,感谢丁刺史“高抬贵手”,默许其家族在朔方郡与走私胡商的“生意”,并附上了沉甸甸的“孝敬”清单!
最后是那几张血手印供状!落款的名字,丁原无比熟悉!正是被他派去秘密处理几桩“麻烦事”(灭口几个不肯同流合污、发现其克扣军饷和勾结豪强罪证的底层军官)的亲信死士!供状上详细描述了作案时间、地点、手法,以及…幕后指使者丁原的命令!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丁原口中喷出!血雾溅洒在冰冷的诏书、账册和供状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脸色瞬间由紫红转为死灰,手指着高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侯爷说,”高顺的声音依旧冰冷,仿佛没看到丁原喷血的惨状,“若明日辰时之前,刺史大人未能将并州虎符及五原、朔方两郡驻军兵册,完好无损地送至九原城西‘老张记’皮货行…那么,这些东西的抄本,将会贴满洛阳十二门,并快马送至北疆冠军侯大营、青州刘使君、兖州曹使君、豫州孙使君…乃至凉州董使君处。”
“你…你…刘珩…好…好毒…”丁原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身体如同烂泥般向后瘫倒,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彻底昏厥过去。他苦心经营的最后一点遮羞布,被刘珩用最冷酷、最精准的方式,撕得粉碎!等待他的,将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义父!”吕布惊怒交加,下意识地想去搀扶,但目光触及地上那些染血的罪证,伸出的手又僵在了半空。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狂怒瞬间攫住了他!刘珩!又是刘珩!他竟然连义父这些隐秘的勾当都查得一清二楚!那自己呢?自己心中那些不甘和野心…是否也早已暴露在那双冰冷的眼睛之下?
“刘珩——!!!”吕布猛地抬头,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吼!所有的压抑、屈辱、嫉妒、恐惧在这一刻化为焚天的怒火!他双眼赤红,须发戟张,紧握方天画戟的指节捏得惨白!狂暴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席卷整个大堂!他要杀人!他要将这九原城,将这并州,将这天地都劈开!
“狗贼!纳命来!!”吕布狂吼着,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注于手中的方天画戟!那杆曾令无数豪杰胆寒的神兵,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朝着站在阴影边缘、如同磐石般的高顺,当头劈下!他要将这刘珩的走狗,连同这满地的罪证和屈辱,一起劈成齑粉!
轰隆!!!
就在戟刃即将触及高顺头顶的刹那!一声比风雪呼啸更加狂暴、更加震撼的巨响,猛地从丁原昏厥之处的侧面窗户炸开!
厚重的雕花木窗如同纸糊般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整个撞碎!木屑、碎冰、积雪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入!
一道比吕布更加庞大、更加凶悍、如同洪荒巨兽般的身影,裹挟着屋外的寒风飞雪,轰然撞入大堂!
典韦!!
他上身只穿着单薄的皮坎肩,露出虬结如铁的臂膀和古铜色的胸膛,上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赤红如血的双眼燃烧着狂野的怒火,死死锁定吕布!手中并未持他那对骇人的双戟,而是高举着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黝黑、非金非木、边缘如同犬牙交错的令牌!令牌中央,一个用暗红色不知名颜料书写的“血”字,在摇曳的烛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光!
“侯爷有令——!!”
典韦的咆哮声如同九天惊雷,瞬间压过了吕布的怒吼和窗外的风啸!那声音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冰冷的杀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吕布的心头!
“温侯吕布!再近兵权半步!立杀丁原!!!”
“杀”字出口的瞬间,典韦那蒲扇般的巨掌猛地一握!那块“血卫”令牌仿佛被激活!暗红色的“血”字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一股无形的、阴冷刺骨的诡异波动,以令牌为中心,如同水纹般瞬间扩散开来,精准地笼罩在昏厥于地的丁原身上!
“呃啊——!”昏厥中的丁原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由死灰转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口鼻中竟再次溢出黑紫色的血沫!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瞬间引爆!
吕布那狂暴劈下的方天画戟,硬生生僵在了距离高顺头顶不足三寸的空中!戟尖因为主人极致的愤怒和强行收力而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悲鸣!
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抽搐吐血的丁原,又猛地转向典韦手中那块散发着妖异红光的“血卫”令牌,最后落在典韦那双燃烧着野性、却冰冷到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铜铃巨眼上!
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吕布所有的狂怒和杀意!这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典韦那恐怖的力量,更来自刘珩那深不见底、算无遗策的狠辣手段!他不仅掌控着丁原致命的把柄,更在丁原体内埋下了如此歹毒的后手!这令牌…这红光…是什么邪术?!他吕布引以为傲的武勇,在刘珩这鬼神莫测的手段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嗬…嗬嗬…”吕布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握着方天画戟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戟杆捏碎!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恨!恨刘珩!恨丁原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力!更恨这如同囚笼般、被刘珩阴影彻底笼罩的九原城!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烛火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将吕布因极度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庞、典韦如同魔神般屹立的身影、高顺如同岩石般沉静的侧脸,以及地上抽搐吐血的丁原,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构成一幅充满了绝望、暴戾和冰冷算计的末世图景。
最终,吕布眼中的赤红和狂暴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怨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方天画戟。戟尖拖过青砖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没有再看昏厥的丁原一眼,也没有看典韦和高顺。他转过身,拖着那杆曾令天下英雄胆寒的方天画戟,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大堂门口。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孤独和…佝偻。
走到门口,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灌入,吹动他散乱的发丝。吕布的脚步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身后每个人的耳中,更像是在对自己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刘珩…好…好个冠军侯…”
“此戟…”
“终有一日…”
“必饮你颈血!!”
话音落,他猛地拉开沉重的府门,高大的身影决绝地没入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风雪之中,消失不见。
大堂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丁原痛苦的呻吟,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典韦手中那块令牌上,渐渐黯淡下去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妖异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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