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凤翔府的城墙染成血色时，慧明终于明白孙三手说的“杀”气是什么——那不是战场上的兵刃交锋，是浸在骨髓里的绝望，混着焦糊的皮肉味与铁锈味，顺着城门的缝隙往外溢，像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城门像道被劈开的伤口，木质门板上嵌着无数箭簇，有的箭杆还挂着残破的布条，在风里晃荡。城楼上的“大西王”杏黄旗早已被血浸透，旗角耷拉着，沾着的血痂在夕阳下泛着黑红的光。几个张献忠的士兵斜靠在城门两侧，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刀刃上的缺口是砍骨头时崩出来的，他们嬉笑着用脚踢着地上的尸体，像在摆弄不值钱的破烂。
“捂住鼻子，别呼吸太重。”孙三手将块浸过火山灰的布巾递过来，自己则先捂住口鼻。火山灰的硫磺味能暂时掩盖他们身上的佛气与妖气，却挡不住空气中的血腥——那味道太浓了，浓得像把钝刀，反复刮着人的喉咙，让人想呕吐。
慧明接过布巾，刚捂住口鼻，就看见城根下的场景：半堵残墙前，堆着十几具尸体，有老人，有妇人，还有几个孩童，最小的那个怀里还抱着个布偶，布偶的脸被血染得模糊，却还保持着微笑的模样。几只秃鹫落在尸体上，正撕扯着妇人的衣袖，露出里面绣着的小莲花——和阿鸾给她缝的布袜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体内的“嗔”魔突然躁动起来，像被点燃的火药桶。慧明的左眼瞬间泛起猩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她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佛帖碎片，碎片滚烫如火烧，像是在呼应她的怒火。
“别冲动。”孙三手的手突然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你现在冲上去，就是送死。那些士兵都是被‘杀’气熏疯的人，手里的刀不认佛也不认魔，只认活口。”
他的目光扫过城门内的街道，那里隐约能看见士兵的身影，他们正踹开一户户人家的门，里面传出妇人的哭喊与瓷器破碎的声音，很快又归于沉寂。“我们得等入夜，从城角的水道潜进去。”孙三手指着城墙东南角，那里爬满青苔，水面漂着几片带血的荷叶，“水道连通城内的护城河，是唯一没被士兵看守的地方。”
慧明咬着牙点头，强行压下体内的怒火。她知道孙三手说得对，可眼前的惨状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那些死去的人，和孽云寺的僧众、和阿鸾，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只是想好好活着，却成了刀下亡魂。
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哄笑。慧明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张献忠的部将正站在城楼边缘，手里把玩着一块泛金光的碎片。那碎片在他指间转动，映得他脸上的刀疤格外狰狞——那刀疤从左眼斜到右嘴角，像条爬在脸上的蜈蚣。
碎片的光芒很淡，却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与她腰间的佛帖碎片相似，却又多了几分诡异的阴冷，像被魔念浸染过的金子。慧明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攥紧了内衬里的金箍残片，残片突然发烫，与城楼上的碎片产生微弱的共鸣。
“那是佛帖碎片。”孙三手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满是警惕，“但被魔气浸染过，已经变了性质。”他拉着慧明往树后躲，“那部将身上有‘贪’魔的气息，他把碎片当成了值钱的宝贝，却不知道这东西会慢慢吞噬他的神智。”
慧明顺着孙三手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那部将的手腕上有块铜钱形状的印记，泛着淡淡的黑气——是“贪”魔宿主的标志。他把玩碎片时，眼神越来越贪婪，嘴角的笑也越来越诡异，仿佛已经被碎片里的魔念影响。
“我们得拿到那块碎片。”慧明的声音带着坚定，“它是解开佛帖秘密的关键，不能落在这种人手里。”
“我知道。”孙三手的目光落在城角的水道上，“但现在不是时候。入夜后，士兵换班，我们潜进去，先找到碎片的位置，再想办法拿回来。”
他们躲在树后，看着夕阳渐渐落下，凤翔府的街道慢慢被黑暗笼罩。城楼上的火把亮了起来，映得城墙像块烧红的铁。士兵的嬉笑声、醉酒后的谩骂声、偶尔传来的哭泣声，在夜色里交织，像一首绝望的曲子。
慧明突然感觉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悄悄回头，看见不远处的枯树下，站着那个戴竹编斗笠的黑影。他依旧把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双眼睛，正盯着城楼上的佛帖碎片，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黑影似乎察觉到慧明的目光，突然转身，融入了黑暗里，只留下一片晃动的树叶。慧明刚想追上去，就被孙三手拉住。
“别追。”孙三手的声音里带着凝重，“他没有恶意，只是在观察。而且，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潜入城内，拿到佛帖碎片。”
慧明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黑暗里，再也没有黑影的踪迹，只有城楼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映得佛帖碎片的光芒忽明忽暗，像一颗被魔念包裹的星星。
夜色越来越浓，城楼上的士兵开始换班。孙三手拉着慧明，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往城角的水道走去。水道里的水很浑浊，带着尸腐与血腥的气味，呛得慧明阵阵作呕。她紧紧攥着内衬里的金箍残片，感觉碎片的共鸣越来越强烈，似乎在指引着她找到城楼上的佛帖碎片。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水道时，城内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紧接着是刀斧劈砍的闷响。慧明的脚步顿住，体内的“嗔”魔再次躁动起来。她知道，又有人要死去了。
“快走。”孙三手的声音里带着不忍，却又无比坚定，“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拿到碎片，揭开真相，才能阻止更多人死去。”
慧明深吸一口气，跟着孙三手踏入了水道。冰冷的水漫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却浇不灭她心中的怒火与决心。她望着城楼上的火把，望着那块泛着金光的佛帖碎片，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拿到碎片，一定要揭开佛魔之争的真相，一定要让那些死去的人，得到安息。
水道里的水缓缓流动，带着他们向凤翔府的深处走去。黑暗中，慧明仿佛能看见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不甘，正盯着她，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而她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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