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门迎客广场上,漫山云雾竟也吞不下那份紧绷。天衍阁执法长老铁青着脸,身后弟子沉默如刀锋排列,清剿行动如同驱散瘟疫——李苟淡那些堆积如山的演算稿纸、刻满怪异符号的石板、还有那些精密得灼目的仪器,在冷冽注视下被强制封存搬离。空气里只剩纸页摩擦的低沉呜咽,像极了某种细微而顽固的挣扎。
围观弟子堆砌成无声的浪潮,窃窃私语如风中草叶起伏不定。“封了……那些‘离经叛道’之物,真就封了?”有弟子捏着衣角,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早该如此!道法玄奥,岂是尺规可量?”另一位搭腔者眼神锐利,如同守护神圣疆界的忠诚卫士。
李苟淡就在这片压抑的暗流中央现身了。他视线扫过被搬空的地面,指尖习惯性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框,像个被没收了心爱玩具却依旧执着于脑中公式的孩子。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玄机门……也护不住了?”他心头低语,肩上那份沉重早超过了无数叠加的演算纸。
打压如同三柄淬毒匕首精准刺来:功法禁令悍然下发,凡沾“科学”二字的修炼心得尽成禁书;资源供应骤然掐断,连他日常所需的灵石粉末都被无情截流;最后一道枷锁更是冰冷——一道禁令隔绝内外,名为保护,实为冻结他与底层弟子的所有联系。
李苟淡没有立即暴怒或辩驳,只是默默回转自己那方小小的、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院落。石桌上摊开一张巨大的玄机门及外围坊市地图,灵力流动的原始脉络被纤细墨线勾勒其上,如同濒死巨兽的经脉图。他指尖凝聚微光,在那些古老图谱上重新描画、补救、计算。他明白,这场围剿冰封了高层,却远未冻透底层那颗渴望破冰的心——那里藏着真正能裂开严寒的灼热火种。
数日后,玄机门山下熙攘的散修坊市一角,悄然立起一顶朴素的青布棚子。李苟淡立于棚前,一身旧袍,身边仅几块刻满符文的石板和一叠毫不起眼的黄纸符箓,再无其他排场。
“标准化聚灵阵,”他叩击石板,声音穿透喧嚣,“阵眼谐振频率稳定在千分之三以下,灵力涡旋效应提升百分之四十,灵石消耗下降一成半。”话音落下,他指尖一道微弱灵力精准射入阵眼。
嗡!
石板毫光大盛,肉眼可见的淡蓝灵气漩涡如星云般在石板四周生成、旋转、凝结,如同遵循着宇宙精密的引力法则。围观弟子中有人惊呼出声,忍不住掏出自己视为珍宝的阵盘——那是耗费无数心神与灵石得来的“秘传”,其上灵气却如垂死萤火般散乱微弱,对比之下黯然失色。数值无情,李苟淡那石板上稳定流转的光芒,无声地嘲笑着传统阵盘那耗资巨大却飘忽不定的“悟性”与“手感”。
紧接着,李苟淡拈起一张黄纸符箓:“此为‘磐石Ⅰ型’防御符。”符箓上线条横平竖直,如同尺规画就,毫无符师常见的玄妙笔锋。“流水线压制,七秒一张,次品率低于千分之五。”他手指一抖,符箓飞向空中。
嗤啦!
旁边早架好的小型攻击法阵射出一道凌厉火刃。黄符瞬间激发,一层岩石般沉厚的灰色光盾稳稳浮现。火刃撞上光盾,爆开绚烂火花,光盾却纹丝不动,厚重的光芒甚至未曾晃动一丝涟漪。
人群中炸开了锅!要知道,一张能挡练气后期全力一击的防御符,在坊市里价格高昂不说,耗时更是以天计算,成功率更低得可怜。如今这流水线出品竟物美价廉至此?
“这……这不可能!”一个年轻弟子死死盯着那尚未消散的光盾,又看看自己腰间仅有的两张如宝似玉的防御符,眼中既有震惊,更有某种长久信奉之物崩塌的剧痛。
“知识本无壁垒,力量当共分享。”李苟淡只淡然一句,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却又被规则束缚得格外胆怯的脸,“玄机门下弟子,凭身份玉牌,今日可免费领取基础版阵图和‘磐石Ⅰ型’符箓制法。”
沉默,短暂的寂静仿佛引线燃烧。突然,一只颤抖的手伸了出来,紧紧攥住了递来的图纸。如同堤坝决口,无数的手争先恐后伸出,拥挤着,渴求着,粗劣的布棚前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索取浪潮。一张张被传统威权压抑得麻木的面孔,此刻被名为“希望”的火焰映得发亮。
“放肆!”一声沉雷般的怒喝撕裂了人群的喧嚣。天衍阁那位执法长老踏空而来,面沉如铁,身后跟着几位同样面色倨傲的内门精英。长老的目光如冰锥刺向李苟淡:“蛊惑人心,妄传邪法!凡取此物者,皆以叛门论处!”
汹涌的人群瞬间被冻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方才眼底燃起的微光在恐惧的寒潮中颤栗着退缩。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排众而出。她一身灰扑扑的外门弟子服洗得发白,正是那日第一个接过图纸的女弟子。她扬起手中那张薄薄的“磐石Ⅰ型”符箓,毫不畏惧地迎向执法长老冰寒的目光,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颤抖:“长老容禀!弟子方才……方才已试过了!”
她猛地转身,将符箓狠狠拍在自己胸口,朝着旁边一个相熟的、同样领取了符箓的同伴嘶声喊道:“赵师兄,用‘火鸦术’,全力!”
那姓赵的外门弟子脸色惨白,牙齿咯咯作响,但在她决绝的逼视下,终于一咬牙,掐诀挥手!三只炽烈的火鸦尖啸着扑向那女弟子。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然而,电光石火间,一层沉凝厚重的灰色光盾瞬间自那女弟子胸前浮现,稳稳挡住了三道凶猛的火焰冲击!光盾剧烈震荡,火星四溅,却始终未曾碎裂。
女弟子踉跄后退一步,脸色因冲击而发白,胸口衣襟被灼焦一小片,但整个人完好无损!她喘息着,高高举起那张正在化为灰烬的符箓残余,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却无比清晰:“长老!您看见了吗?!这符……它真能保命啊!我们这些外门弟子,没灵石买法宝,没靠山得庇护,出去采药、猎兽,十次里折损两三个都是常事!李师叔这符,七息就能画成一张!它……它不是邪法,它是活路!是给我们这些蝼蚁的一条活路啊!”
死寂,比长老呵斥时更彻底的死寂笼罩全场。所有底层弟子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女弟子手中飘落的符灰上,那灰烬里似乎还残留着光盾沉重的余温。紧接着,这死寂被压抑了太久的悲愤洪流冲垮。无数道目光从符灰移向执法长老,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无声的质问与汹涌的怒涛。
执法长老脸色铁青变幻,嘴唇翕动,在那片沉甸甸的、几乎要实质化的悲愤目光下,竟一时找不到雷霆镇压的话语。他身后的内门精英们,也在这股无声浪潮前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铁幕围剿之下,底层求生的意志一旦觉醒,便化作灼穿一切的岩浆——那女弟子胸口焦痕犹如一枚滚烫烙印,烫在每个人心上。
深夜,李苟淡院中石桌上的阵图与草稿堆积如山。紧闭的门扉被轻轻叩响。月光下,苏瑶光静静立在门外,素白裙裾流淌着清冷光辉,冰山般的脸庞在月色里似乎也柔和了些许。她沉默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写满演算符号的丝帛,轻轻放在石桌上。丝帛边角摩擦桌面发出微响,仿佛一声轻柔的探问。
李苟淡目光扫过那卷丝帛上的复杂方程,眉头微挑:“高阶符文阵列的能量压缩瓶颈?”
“是。”苏瑶光的声音清冽如泉,“天衍阁秘传‘千幻水镜阵’第三重变化所需的核心符文叠加……传统心诀只言‘神念如水,意动千钧’,弟子尝试月余,神念耗尽十七次,皆在叠加至一百七十二符时阵列崩溃。”
李苟淡眼中掠过一道属于“人形计算机”的精光,他拿起炭笔,在旁边的巨大黑板上飞速演算,符号串如溪流奔涌:“‘意动千钧’表述模糊。能量压缩本质是寻找灵力波函数在特定约束下的最优坍塌点。看这里——”炭笔重重敲在黑板一处推导公式上,“关键不在于蛮力叠加,而在于构建一个谐振腔模型,符文序列需在三维灵力场中寻找干涉相长点……”月光流淌在公式上,苏瑶光冰雪双眸紧随着那炭笔的轨迹,专注得如同聆听宇宙至理。不知不觉间,她微微前倾的身体,泄露了冰层下灼热的求知渴望。
此刻,《修真时报》的百晓生正借着月色掩护,兴奋地在自己洞府奋笔疾书。不久之后,整个修真界都将被一个标题搅动:“惊爆!冰山圣女夤夜秘访玄机门,‘多元灵力场干涉相长理论’竟成月下红绳?”他搁笔,对着墨迹未干的标题露出狡黠笑意。
更深露重,玄机门后山孤崖,一道融入夜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剑疯子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目光穿透夜色与距离,牢牢锁定李苟淡院中那块巨大黑板,特别是上面勾画的新型飞剑材料分子结构图。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剑柄上古老的纹路,眼中燃烧着难以言喻的炽热——那是战士对更锋利武器的纯粹渴望。
山风拂过,草木低语。一场由数据与公式掀起的风暴,正以玄机门为核心,悄然卷向整个古老而滞重的修真界。暗夜里未知的震荡,如星轨运行般无声而不可阻挡——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都已在无形公式中标注了自己未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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