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玄机门后山那专属于李苟淡的偏僻小院便已热闹得如同凡俗界的菜市口。木质大门被拍得山响，急促的擂鼓声在空旷的山坳里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苟淡！苟淡师兄！开开门呐！发财了！这回真他娘的发财了！”金算盘那极具穿透性、因过度亢奋而劈了叉的嗓音隔着门板都能震落几缕灰尘。紧随其后的是算天道人那更为熟悉的、带着颤抖的破锣嗓：“苟淡！苟淡！开门！苟不住了！整个修真界都找上门来了！灵鸽！玉符！传讯飞剑！堆满了掌门殿！都是找你的！找那‘题库’的啊！”
“早课时间未到，按实验计划，此时应进行筑基期灵力流周期性波动记录第七次重复对照实验。”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实验室里特有的隔绝感，“任何非计划性变量介入，都将干扰原始数据精度。”
“还早课？还实验？！”金算盘恨不得把脸挤进门缝，“我的李祖宗！你那些‘小玩意儿’——哦不，是学术瑰宝！《五年渡劫三年模拟》初版题库试水卷！昨天才通过几个小坊市的杂货铺和散修会流出去了那么几百份！今天就爆了！彻底爆了！”
算天道人手舞足蹈地挥舞着一大摞颜色各异的玉符和纸鹤状灵气缭绕的传讯飞剑，语无伦次：“苟淡！你是没看见！掌门殿那玉案，堆得比老夫还高！外面山门！各门各派派来求购、打听消息的人乌泱泱一大片！连几个八百年不跟我们打交道的隐世家族都派人来了！那阵仗，比讨伐魔头还壮观！就为了你那些印在糙纸上、凡人墨汁潦草写就的题目！”他猛地吸了口气，两眼放光，“发财了！苟淡！咱们玄机门建派以来就没这么阔过！苟不住了！这次是真苟不住了！必须扩产！大规模铺货！”
李苟淡的眼神终于从空白数据表格的世界里拔了出来，聚焦在算天道人手中那堆象征着滚滚灵石的玉符上。他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仿佛面对的不是泼天富贵，而是一个需要重新建模分析的复杂干扰源：“大规模样本投放？数据混乱风险急剧升高……问卷回收难度不可控……干扰因子指数级增加……不符合控制变量法实验逻辑……”
“哎呦我的爷！”金算盘急得跺脚，“还控制什么变量啊！现在整个修真界就是最大的变量！风口！风口你懂不懂！猪都能飞起来的风口！咱们是卖题的吗？不！咱们卖的是希望！是前途！是几百年也未必能悟透的‘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一拍胸脯：“扩产！必须扩产！印！给我玩儿命地印！练气版、筑基版、金丹进阶版、元婴冲刺卷、化神密押题……一个境界都不能落下！包教包会，渡劫无忧！我金算盘以毕生商誉起誓，这次绝对让它铺遍修真界每一个犄角旮旯！”
李苟淡的视线掠过激情四射的两人，投向院外隐约传来的喧嚣方向，那是山门处人声鼎沸的佐证。他脸上的疲惫似乎更深了，半晌，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点科学殉道者无奈的语调，喃喃道：“……变量失控干扰源……不可预测外部因素……无法建模……”
“印！给我印！墨不够？去抢！不，去买！十倍市价也给我买空方圆五百里所有的墨坊纸坊！雕版匠不够？凡人工匠也行！只要手没断、眼没瞎，全给老子请来！薪水？三倍！不，五倍！干完这票，人人仙丹管饱！”
金算盘此刻宛如凡俗界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悍将，只不过他的战场，是玄机门紧急征用、临时搭建在宗门广场一侧的巨大工棚。这里灯火通明，彻夜不息，浓郁的墨汁味和新鲜纸张的草木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象征着“知识就是灵石”的辛辣味道。
数十排长长的木案铺开，密密麻麻挤满了凡人雕版匠和引气入体不久、手上功夫尚可的低阶弟子。汗流浃背的工匠们屏息凝神，布满老茧的手指紧握刻刀，在坚韧的黄梨木上飞快游走，木屑簌簌落下，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构成一道道复杂玄奥的灵力运行轨迹图、经脉穴位标注题，或是密密麻麻的演算式子。
“快！动作快点！《五年渡劫·金丹进阶版》第三册雕版！急用！那边负责校正的！眼睛瞪大点！错一个符号，扣十块灵石！”金算盘挎着他那标志性的金算盘，在工棚狭窄的过道里旋风般来回穿梭，口沫横飞地咆哮着，算珠在他激烈的动作下噼啪作响，仿佛在为这疯狂的生产狂想曲打着节拍。他那双三角眼闪烁着绿油油的光芒，像极了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工棚的另一端，是同样热火朝天的印刷区。巨大的滚轴蘸着浓稠得发亮的墨汁，沉重地碾过铺好的纸张和雕版，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一张张印满了修真界前所未有知识密度的试卷被迅速揭下，墨迹未干就被堆叠起来，形成一座座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矮丘。
穿着玄机门灰色杂役服或是凡人工匠短打的汉子们穿梭其中，搬运纸张、传递雕版、打包成捆。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在脸上冲出一道道墨痕，却无人敢懈怠片刻。旁边堆积如山的灵石原矿闪烁着微光，随着一捆捆打包好的试卷被运走，不断减少——那是金算盘当场支付的“血汗钱”。
“看到没？看到没！”金算盘猛地扯过一个抱着厚厚一沓试卷路过的凡人老工匠，指着他那布满墨渍和疲惫的脸，对着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小修士吼道，“榜样！这就是榜样！知识改变命运！墨汁子也能变灵石！等这波过去，老子亲自给他测灵根！万一有个隐藏的五行杂灵根呢？那就是仙缘！懂不懂？！”
工棚外，一队队由玄机门弟子临时充任的“物流修士”早已整装待发。巨大的、加持了简易漂浮阵法的藤筐里，塞满了用粗糙稻草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试卷册子。每一捆上都用朱砂清晰地写着触目惊心的大字：《五年渡劫三年模拟·练气基础卷》、《筑基强化冲刺》、《金丹大道进阶指南》、《元婴奥义探秘（上册）》……阳光照在上面，仿佛给这些承载着无数修士命运转折点的纸张镀上了一层诱人的金边。
“出发！都给老子飞快点！”金算盘叉着腰站在工棚门口，对着整装待发的队伍吼道，“北边琅琊仙市！南边万宝楼！东边散修集市！西边……管他西边哪个犄角旮旯！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给老子铺货！价格？就按我之前定的！童叟无欺！记住咯，大买家，买一套送一枚避雷针残片！小买家，买三套送一张雷劫概率分布口诀表！这叫差异化促销！懂不懂科学？！”
随着他一声令下，各种低阶飞行法器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芒。“物流修士”们或御剑，或乘着纸鹤，或干脆靠着两条腿神行符加持，背负着沉甸甸的藤筐，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四面八方。无数道流光划破玄机门清晨的天空，宛如一场盛大而诡异的流星雨——一场由知识、欲望和灵石组成的流星雨。
天衍阁，玉柱峰顶，议事大殿。
沉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殿内光线略显幽暗，弥漫着古旧典籍和高级熏香混合的清冷气味。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寒潭。
“离经叛道！荒谬绝伦！滑天下之大稽！”执法长老剑疯子猛地一掌拍在身前千年玄玉制成的矮几上，坚逾精钢的玉几表面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他须发戟张，双目喷火，死死盯着矮几上摊开的那本装订极其简陋、封面印着歪歪扭扭《五年渡劫三年模拟·金丹进阶版》的小册子，仿佛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滩污秽的毒液。
“堂堂修真问道，追求无上大道，竟被这黄口小儿弄成了什么？做题？应试？用凡人的尺子丈量灵根？用粗陋的公式解析功法？！”剑疯子咆哮着，声音震得殿顶的尘埃簌簌下落，“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狗屁！‘论筑基期灵力压缩算法模型与可控能量塌缩奇点的关联性’？‘多线程神识并行运算架构优化对元婴死机风险的实证研究’？这都什么鬼画符！妖言惑众！这是在掘我们修真界的根基！污蔑万古传承的大道！必须扼杀！必须将那李苟淡和他的歪理邪说，连同这污秽之物，彻底从修真界抹去！”
他越说越怒，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迸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利刃切割着空气，发出“嗤嗤”的轻响。矮几上的玉杯“咔嚓”一声，被无形的剑气震得粉碎，碎片溅了一地。
坐在上首的天衍阁掌教天枢真人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殿内几位同样面色凝重或不以为然的长老，最终落在那本引起轩然大波的小册子上。
“剑长老息怒。”一位面容儒雅、气息平和的长老开口，他是掌管藏经阁的玉衡真人，“此物虽言语粗鄙，格式简陋，其内容……却并非全然臆测胡诌。其中对灵力运行轨迹的几何解析，对神识损耗的量化描述，看似离奇，细思之下，竟……竟隐隐暗合某些上古残篇中语焉不详的记载。”他捻着长须，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理解那些颠覆认知的符号和图表。
“玉衡！你也被这妖言蛊惑了吗？”剑疯子怒目而视，身上剑意更盛，“大道无形！大道无名！岂是这些冰冷的符号和粗浅的加减乘除可以框定的？我等修士，感悟天地共鸣，明心见性，方能触摸大道边缘！靠做题？靠考试？那和凡俗界科举选官有何区别？！庸俗！堕落！此风绝不可长！”
“剑长老所言，不失为一种见解。”另一位面容冷峻、周身寒气缭绕的女长老，瑶光真人清冷地开口，她是苏瑶光的师父，“然则，阁中并非人人皆是如你这般的绝世剑才。大道缥缈，感悟何其艰难？多少弟子困顿于瓶颈，蹉跎岁月，终其一生不得寸进。此物……”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本小册子，“纵使其法粗陋，其形鄙俗，若能给予那些资质平庸、悟性驽钝的弟子一丝清晰指引，或可减少些无谓的伤亡？渡劫避雷针……虽是奇技淫巧，却也救了几条性命。”
“好了。”天枢掌教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殿内翻腾的剑意和争论。大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天枢真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简陋的册子上，平静无波：“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若此路真能通，便非邪路。若此路不通，自会湮灭。天衍阁，只参天道，不拘泥于形迹。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宗门法度不可乱。此等外物，无论有益与否，未经宗门典籍司勘验，不得于阁内公然传习。玉衡。”
“掌教师兄。”玉衡真人躬身。
“此物由你带回藏经阁，不许外借，只允你独自研读，详加考究其得失真伪。”
“遵命。”玉衡真人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本小册子，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
待众长老退去，大殿再次恢复空旷幽静。剑疯子独坐原地，盯着矮几上那小册子留下的淡淡墨痕印记，脸色变幻不定。殿外，隐约传来年轻弟子们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交谈碎片：
“师兄…你搞到了吗？筑基版的……”“……嘘！小声点！执法长老在里边呢……”“……我托山下杂役买的，贵死了！但值！那道阵法灵力节点解析图……”“……对对！还有那个神识强度区间对照表……”
剑疯子猛地闭上眼，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霍然起身，一步踏出大殿。殿外台阶下，几个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的筑基期弟子猝不及防，吓得魂飞魄散，作鸟兽散。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弟子仓皇逃离的方向，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人因为太过惊慌而遗落在地的一本薄薄的、同样简陋的册子——《五年渡劫·练气常见题型1000解（精编）》。
剑疯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俯身，用两根手指，极其嫌恶地捻起那本册子，仿佛在捻起一块秽物。
“歪门邪道！”他低叱一声，指尖凌厉剑气骤然迸发！
脆弱的纸张连同封面，瞬间被无形剑气撕裂成漫天飞舞的雪花般碎片，纷纷扬扬飘落在地。
剑疯子看也不看那满地狼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身形化作一道凌厉剑光，破空飞向他修炼的孤峰绝顶。
夜深人静，孤峰之上，寒风凛冽如刀。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白日里那堆纸屑旁。正是去而复返的剑疯子。他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窥伺后，小心翼翼地蹲下，仔细地将地上所有沾了泥土的碎纸片一片不落地捡拾起来，动作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
剑疯子坐在蒲团上，面前矮几上铺着一张干净的宣纸。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片一片片按着断裂的痕迹拼凑起来，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面对一门绝世剑诀的残本。他的指尖拂过那道被撕裂的“论飞剑初速与空气阻力摩擦系数对命中率的影响及修正公式”的标题，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疙瘩，充满困惑和一种被强行按捺下去的好奇。
知识！改变命运！灵石！叩开仙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玄机门认证！李真人（苟淡）亲传！《五年渡劫三年模拟》全境界版震撼发售！练气入门无忧！筑基冲刺必选！金丹大道捷径！元婴奥义探秘！化神不再是梦！
金算盘那极具煽动性的、掺杂着灵力扩音效果的吆喝声，响彻在散修聚集的“黑水集”上空。巨大的横幅挂在临时搭起的简陋摊位上方，迎风招展。
“多少灵石一套？练气版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的中年汉子，攥着几块下品灵石，焦急地喊道。
道友问得好！金算盘精神抖擞，唾沫横飞，啪地一声打开他那金光闪闪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练气基础版全套十二册，承惠一百八十下品灵石！筑基强化版全套八册，三百二十下品灵石！金丹进阶版嘛……嘿嘿，六百下品灵石起！量大从优，早买早超生……呃不是，早登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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