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休沐半月,一连几日闲下来,雾盈倒是读了几本书,都是日前她未曾看过的,譬如青鸾娘子所著的《苍梧行记》,让她虽囿于深宫,也能对外面的广阔天空略知一二。
除此之外,皇后也给她添了几件首饰和礼服。她穿上件紫霞色的百褶裙,自是温婉可人,容光焕发。华灯初上,璀璨的烟火不休不息,一声接着一声,渲染着梦幻迷离的夜。
一个宫女提着灯在前头引路,宫灯的流苏摇曳,在地上逶迤着蜿蜒的影子。
“柳司衣,”凌絮宁侧身叮嘱她,“宫宴上规矩大,你切记小心行事。”
“是。”
一旁的岑稚霜禁不住打趣道:“大人这般关心柳大人,可是怕丢了尚服局的颜面?”
岑稚霜与凌絮宁的关系最好,雾盈平日里可轻易不敢与凌尚服开玩笑。
凌絮宁绷紧的面孔好不容易有一丝松动,“那是当然。”
到了殿门口,守门的太监拖着细长的嗓音喊道:“凌尚服到!”
“柳司衣到!”
“岑司计到!”
……
拜见帝后后,雾盈跟着凌尚服落座,犹听得耳边窃窃私语:“这柳司衣便是皇后娘娘的侄女?”
“可不是嘛。”那命妇带着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圈,得出了结论,“又是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倾国倾城,是祸,不是福。
雾盈随手拈了一颗红艳艳的樱桃,冲在一堆命妇中担忧回头的墨夫人遥遥一笑。坐在墨夫人身边的是温岚夫人,见她回头,便拍拍她的手,“你就放心吧,袅袅这不是好端端的嘛。”
娘亲瘦了。
许是太过担忧她。
雾盈收敛了心绪,另一旁的岑稚霜目光如水般晃了晃,凝在她身上。
“天机司指挥使,逍遥侯到!”一声高唱过后,世家贵女的目光几乎全被吸引了过去。
翩翩公子世无双,如日曦破云,朝阳初升。
他是沙场中人,有着褪不去的兵戈杀气,云水暗银纹玄衣穿在他身上,行动间自有一股清冷肃然的竹姿霜雪意。
为数不多淡然处之,甚至连眼皮都未抬的人,就是雾盈。
她对二人的初见可谓耿耿于怀。
与他不过草草见了一面,却害得她平白受了姑母的责难。
这口气,她如何出?
雾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宋容暄此时目光正望向她,雾盈抿直了唇。
她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
容暄不由得勾了勾唇角,真有意思。
不多时,四位殿下俱已到齐,因与太子和三殿下,五殿下都是第一次见,免不了要多看几眼。
太子殿下骆南珩果真如传闻中所说,是个不好相与之人,眉目里隐藏着一股戾气。
三殿下骆舒玄也是沙场宿将,与容暄不同,他整个人都洋溢锐不可当的气势,果真意气风发。
五殿下骆璟祈是瑛妃所出,不过十岁左右,活泼开朗,性子最是顽劣。
历来除夕夜都是讨好帝后的绝佳时机,各地长官都赶着往京城送礼,一时间殿内琳琅满目。
太子自然也是不遑多让,眼看着人员到齐,他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有个新奇玩意想献给您,只为博父皇一笑。”
雾盈横了他一眼,心说太子的功夫怕不是都用在阿谀奉承上了?
只见他朝着殿门口招了招手,两个侍卫抬着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侧目,好奇心都被勾起。
“父皇,这是儿臣命人从南越的赤焰山寻来的火狐,极为稀有。”太子越过座位,上前掀开了黑布,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惊叹。
火狐皮毛光滑似火,眸子翠绿,尾巴尖儿的毛颜色逐渐加深,瞧着十分可爱。
皇上但笑不语。
“珩儿一看便是用心极了。”周遭有些寂静,还是明贵妃打破了僵局,勉强笑道。
皇后见状连忙给骆清宴递了一个眼色。
“父皇,”骆清宴朗声道,“儿臣也有一物献给父皇。”
他的手边有一个檀木托盘,上头也蒙着黑布,从雾盈的角度看过去,只有薄薄的一本。
看起来似乎是书?
雾盈不清楚骆清宴葫芦里埋的什么药。
只见他端着托盘走到正中央,众目睽睽之下掀开了黑布,果然是一本书。
太子一派的官员立刻窃窃私语道:“就这么点东西……也敢来蒙骗陛下?”
“就是,这份心意哪儿能跟太子殿下比。”
皇上眯了眯眼,见骆清宴神色如常,问道:“这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儿臣走访了东淮十七州,探查当地百姓疾苦,研究出的应对之策,名曰《民间利病疏》”
他目光一片澄澈清明,话语掷地有声,皇后展颜微笑,皇上也点头赞许。
那些原先对他冷眼相待的官员此时更是溢美之词赞不绝口。
“二殿下真是一心为国,堪为栋梁之材!”
骆清宴面上并未有丝毫骄矜之色。他从容不迫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来,三殿下献上了岭南特有的药材雪贝子,但与骆清宴相比,还是相形见绌。
过了多半个时辰,皇上阅遍了十七州的除夕贺礼,才算正式开席。
天机司指挥使是朝中新贵,诸位大臣都赶着巴结,才开席了一柱香的功夫,容暄便已饮下了五盅酒。
陵光殿歌舞旖旎,舞女们飞旋流转的袖子带起一阵香风。
雾盈与旁边人都不是很熟悉,略显拘谨,再看一旁的岑稚霜如鱼得水,与诸位女官详谈甚欢。她还时不时朝着雾盈瞥来轻蔑的一眼,雾盈只好装作没看见。
而距离雾盈座位不远的一个人,也将幽深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雾盈刚把一颗莹润的葡萄塞进自己嘴里,忽然身前一个端着酒杯的宫女身子一歪,朝着雾盈扑过来。
“女史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宫女浑身觳觫不已,雾盈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没想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但她胸前的衣裙被泼湿了一片,分外狼狈。
她怎么就平白无故摔倒了?
还把酒全洒在了雾盈身上?
雾盈觉得有些好笑,冷冷瞥了那个宫女一眼,赶紧去找凌尚服告假。
她急匆匆出了陵光殿,往幽梦轩走去。
陵光殿内觥筹交错,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
此时宋容暄已连饮了八九杯,旁边一个大人还想敬,宋容暄一把拂开他的手,迈着虚浮的脚步上前道:“陛下,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允了。”皇上挥挥手,宋容暄不顾众人疑惑的目光,转身走出了大殿。
他实在是没耐心陪着那群老头子喝下去了。看这意思,他们非得把他灌到烂醉如泥不可,还是及早抽身为妙。
他在军中向来滴酒不沾,到了京城里还真些不习惯。
冬日难得有一个晴朗的夜晚。
眼看四周无人,他懒得再装,索性裹紧身上的披风,加快了脚步。
忽然狭长的甬道那头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身材娇小,孤身一人,看起来似乎是一位宫女。
他心下一紧,放慢了脚步,若被人发现自己是装醉,故意逃避酒席,可就麻烦了,说不定被人扣上欺君的罪名。
他赶紧伸手扶住宫墙,走路也摇晃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宋容暄觉得那人的轮廓分外眼熟——那是柳雾盈!
奇怪的是,柳雾盈见到他丝毫没有躲避,而是迎上前来,笑道:“宋侯爷这是喝醉了吧?下官怎么好把你自己丢在这里呢……”
说罢,她直接搀住了宋容暄的手臂。
宋容暄任由她扶着往前走,心里摸不透她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眼看前头就要到宫门口了,雾盈知道前头有守卫,两人若是被看到定是不妥,于是松开了她。
“下官这里正好有醒酒丸,”雾盈眨了眨眼睛,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出来,不容分说塞进了他的嘴里。
她微凉的指尖轻扫过他的唇,略微一愣神之间,就被她得逞了。
宋容暄赶紧把药丸压在舌头底下,嘴里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雾盈眼看着他走出了宫门,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药丸是她之前用来捉弄柳潇然的,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宋容暄上了马车,想要把药丸吐出来,却忽然发现它已经化在了口中。
该死的柳雾盈!
宋容暄才不会觉得她有那么好心,这个小骗子从小就知道骗人。
且看她到底能骗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第二日,宋容暄就彻彻底底地后悔了。他的脸上长满了红疹,肿成了发面馒头。
柳雾盈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偷笑,想象着他脸上起红疹的样子。他害得自己被皇后责罚,怎么着都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