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烬灼烧着风城。
高玉风推门而出,搏击馆的冷气瞬间被身后蒸腾的热浪吞噬。作为馆里最年轻的教练,彪悍的轮廓下压抑着年轻的锐气。
此刻,这份锐气被一种近乎雀跃的情绪取代。
他左手紧攥着一个扎着金色缎带的粉色心形蛋糕盒,盒角被汗水浸得微湿,在残阳里折射出廉价却刺目的甜蜜光芒。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佳婉”。
他秒接,声音带着不自知的飞扬:“喂?佳婉!”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像淬了冰渣:“玉风,晚上……过来家里一趟吧。”
挂了电话,心头的蜜糖仿佛瞬间凝固。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林佳婉的生日!
他没直接去林家,先回了自己那间弥漫着陈旧气味的出租屋。
屋里空荡死寂,姐姐高玉清果然不在。厂里订单催命,她常宿在车间,高玉风早已习惯。墙上的挂钟指针冰冷地指向八点。
夜色如墨汁般泼下,霓虹灯牌在热浪中扭曲跳动。
高玉风跨上那辆漆皮剥落的电动车,晚风滚烫,却吹不灭他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星火。
林、高两家,曾是过命的交情。
他和林佳婉更是青梅竹马。
直到命运的重锤砸落——高家父母猝然离世,林家随之倾颓。是他和姐姐高玉清,用血肉榨出钱来,供着“有出息”的林佳婉一路攀上名牌大学的象牙塔。
这不是简单的爱,是沉甸甸的托付。
毕业就结婚,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誓言。
熟悉的单元楼近在眼前。停车,捧盒,吸气。他叩响了那扇曾象征温暖的门。
“咚咚——”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开了。
林佳婉的脸出现在门后。清丽依旧,却覆着一层寒霜。她的目光掠过他汗湿的额发,钉在蛋糕盒上,没有惊喜。
“来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进来吧。”
高玉风心底那簇微弱的火苗,“噗”的一声,熄了大半。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踏进了门。
客厅灯火通明,餐桌上摆盘精致荤素搭配,香气扑鼻——绝不是林家平日的节俭作风。
然而却没有蛋糕的位置。
光洁的桌面上,只摆着两副碗筷,像无声的铡刀。
刘静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出来。
崭新的连衣裙裹着微胖的身躯,脸上带着刻意收拾过的红晕。看到高玉风,她的眼神和林佳婉如出一辙,冰冷、疏离。
“哦,玉风来了。”声音敷衍得像打发叫花子。
“二娘。”高玉风喉咙发紧。
刘静没应,径直落座。···
林佳婉紧挨着母亲坐下。
两人默契地将高玉风晾在客厅中央。
刘静拿起筷子,没夹菜,目光扎向高玉风。
“玉风啊,”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有件事,憋心里挺久了。”
高玉风攥紧了蛋糕盒的提绳,指节泛白,不祥的预感如毒藤缠绕心脏。
“小婉,”刘静下巴微抬,带着施舍般的怜悯,“名牌大学,前程锦绣,以后还要读研读博……是往天上飞的金凤凰。”
她顿了顿,
“你人,实在。可拖着你,是耽误你,更是拖垮她!我这当妈的,不能看着你误了终身,更不能让小婉……”
寒气瞬间冻结了高玉风的血液!
他听懂了,胸口像被重锤砸穿,闷痛窒息。
脑中闪过姐姐熬红的眼和自己省下的每一分钱,他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二娘,我……我等得起……”
“啪!!”
筷子被刘静狠狠掼在桌上!刻薄喷涌而出,声音尖利得刮人耳膜:“高玉风!非要我撕开你这张厚脸皮吗?!”
她指着高玉风,如同指着阴沟里的秽物:
“看看你这德行!一个教人打架的烂教头,能掏出几个钢镚儿?够买这城里一块砖,还是半片瓦?!小婉是什么人?天之骄女!你算什么东西?癞蛤蟆也想啃天鹅肉?!”
她的手指猛地戳向那桌盛宴,又狠狠点向高玉风手中的蛋糕盒,唾沫横飞:
“就凭这?!几百块的破糖油坨子?!也想配我女儿?做梦!老娘把她锁家里烂掉!也绝不让她嫁给你这种……”她嫌恶地上下扫视,“穷酸下贱的货色!”
字字剜心!
句句剔骨!
高玉风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蛋糕盒重若千钧,又轻如无物,他看向林佳婉,最后一丝希冀投向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
林佳婉却死死低着头,指甲抠进掌心,盯着光洁的骨瓷碗碟,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赎。她的沉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声地宣判了死刑。
……
高玉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座吞噬了他所有希望和尊严的魔窟。
“咔哒。”
钥匙转动,家门裂开一道缝隙。
高玉风如同被抽干了魂魄的躯壳,踉跄着将自己塞进这片熟悉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黑暗里。
“咔哒。”
灯亮了。
昏黄粘稠的光线泼洒下来,他刚想喘口气——
心脏却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
他猛地回头,瞳孔缩成针尖!
客厅角落,赫然堆着几团扭曲的人影!
姿态慵懒而充满恶意地瘫在那里,最先刺入高玉风视网膜的,是一丛剧毒鸡冠菇般倒竖的黄毛!
两只沾满干涸泥垢的脏靴子,嚣张地踏在高玉风那摇摇欲坠的破茶几上!
随着他神经质的抖腿,泥块簌簌剥落,如同砸在高玉风紧绷的神经上!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脸。
那双眼睛!
如同在腐尸堆里饱餐后的秃鹫!贪婪!亢奋!冰冷!粘腻!此刻,这双眼睛正死死黏在高玉风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亵渎和戏谑。
“回来了?”声音响起,拖得又长又黏
另外两个混混,拱卫着“鸡冠黄毛”。
左边那个,指节粗大如铁核桃,正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捏着自己的指关节。
“咔吧…咔吧…”
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敲响丧钟!
右边那个,则像饿疯的鬣狗,拼命嘬着手中那截短得烫手的烟屁股!烟头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疯狂明灭,像一只窥伺猎物的独眼!
高玉风的血液瞬间冻结!他认得这群啃噬人骨髓的豺狗!隔壁张叔被逼跳楼的惨状,瞬间撕裂他的记忆!
“什么事?”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沙哑、冰冷,却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熔岩!
“哟呵?”黄毛夸张地嗤笑,唾沫星子从豁牙的缝隙里飞溅出来。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一张被揉搓得如同在泔水里泡过的烂菜叶般的纸!
啪!
纸片被狠狠摔在茶几玻璃上!
黄毛用他那油光的下巴点了点纸,声音淬满恶毒的戏谑:“瞅瞅!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高玉清!白纸黑字红手印!”他故意拉长调子。
他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笑容扭曲如厉鬼:“嘿……没关系!父债子偿!姐债……弟还!天经地义!”
高玉风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结。
姐姐?跟这群豺狼借钱?
荒谬像毒刺扎进脑子。
他扯出一个冰冷的讽笑,声音淬着寒冰:“我姐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她摸不到你们这群臭水沟老鼠的门!”
黄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滚出嗬嗬的怪声,油腻的目光在高玉风脸上刮过:“她?她当然摸不着门!有人‘好心’领的路呗!”
“谁?!”高玉风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凭什么告诉你?”黄毛得意地晃着脑袋,享受着对方的焦灼。
高玉风踏前一步,阴影瞬间笼罩黄毛:“说不明白,这借条老子就当是擦屁股的废纸!”
黄毛被他陡然爆发的凶悍慑得眼皮一跳,随即又强撑起那副无赖嘴脸:“行!让你死个明白!老子也不认识那女的,长得倒挺水灵,桃花眼……”他故意顿了顿,浑浊的眼珠恶意地转动,“对了,左边眉毛上头,还他妈有颗痣!”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颅腔内炸开!高玉风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冻结!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带着那张清秀脸庞上左眉梢那颗他曾无数次温柔描摹的、小小的、红色的痣,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的意识!
林佳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