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如同一尾滑溜的泥鳅,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横穿了整个沉睡的春城。车窗外,路灯的光晕连成一条昏黄的光带,飞速向后掠去。
车厢内,高玉风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空气混合着车内香薰味,涌入肺叶。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杨火凤。
少女的脸色已不复之前的惨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疲惫的恬静。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经历了地狱般的逃亡,这份平静显得格外珍贵。
高玉风心中微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冰冷的皮革座椅上微微蜷缩,最终,还是轻轻覆上了杨火凤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杨火凤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
她的手冰凉,却柔软。
高玉风的手掌宽厚、粗糙,此刻却传递着一丝笨拙的暖意。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指尖传递——劫后余生,患难与共。
“周离的手……伸不到这里了……”高玉风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剪影,心中默念。梅昌星?不过是一条盘踞在春城泥潭里的地头蛇,爪牙再锋利,也撕不破这广阔天地的屏障。
然而,一丝阴霾随即笼罩心头。
身份证!
这才是勒在脖子上的真正绞索!不能坐火车、飞机,不能住正规酒店,如同行走在阳光下的幽灵,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
接下来的路,才是真正的步步惊心!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一片被遗忘的、如同巨大骸骨般矗立在月光下的烂尾楼群。
死寂!
只有夜风穿过裸露钢筋和空洞窗框时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啊——!!饶命啊!超哥!饶命!!”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某栋楼宇的深处炸开!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但仅仅持续了十几秒,便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喘息。
微弱的应急灯光下。
邢发如同一条被抽筋剥皮的癞皮狗,瘫在冰冷、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他满脸是血,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鼻梁歪斜,嘴唇破裂,牙齿掉了好几颗,混合着血沫的涎水从嘴角不断淌下。
衣服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血渍。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打手,正死死揪着他稀疏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狠狠提起!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操你妈的!再给老子装死?!说!账本呢?!藏哪了?!!”
邢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般的声音,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哀求:“真……真被人拿走了……还……还有……两百万……现金……也……也没了……”
在他前方不远处。
一张破旧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三十多岁,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书卷气的温润。
他坐姿优雅,手指修长,轻轻搭在膝盖上,仿佛置身于某个高档酒会,而非这血腥弥漫的修罗场。
超哥。
他旁边,斜倚着断裂的混凝土柱子站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六。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嘴里叼着烟,一口接一口地吞吐着烟雾。
火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照着他那张年轻、甚至带着点阳光帅气的脸庞。只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冷光。
“咳咳……”
超哥皱了皱眉,抬手挥散飘到眼前的烟雾,声音带着一丝不悦的磁性:
“老六。你他妈抽死鬼投胎啊?老子抽得够凶了,你他妈比我还狠?肺不要了?”
老六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容干净得像个邻家大男孩。他弹了弹烟灰,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超哥,这杂碎把东西弄丢了,老大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他瞥了一眼地上如同烂泥的邢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堆垃圾。
超哥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没有玻璃的落地窗前。
月光如同冰冷的瀑布,倾泻在他笔挺的西装上,勾勒出他颀长而冷峻的轮廓。他望着窗外死寂的城市轮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
“再派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玩味的弧度:“不过……我倒是有点佩服那个叫高玉风的小子了。”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宰了周离那老王八蛋的独苗,还能从风城一路逃到春城……是命硬?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要是真有本事……收过来,倒是一把好刀。”
他目光转向老六,声音陡然转冷:
“老六,他不是说人逃到我们春城地界了吗?给我撒网!找出来!顺便……”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寒光一闪:
“给梅昌星那个吃里扒外的杂种……上点眼药!让他知道知道,春城……到底谁说了算!”
“得嘞!”老六笑容灿烂,仿佛接到的是个轻松愉快的任务。
他将抽到尽头的烟蒂随手弹飞,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精准地落在地上邢发的血污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他抬脚,用沾满灰尘的鞋底,狠狠碾灭那点最后的火星,“早就看那老小子不顺眼了!”
这时,一个打手快步走到老六身边,瞥了一眼超哥的背影,压低声音:“六哥……人快不行了……气儿都快没了……怎么办?”
老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变脸般换上一种冰冷的、如同打量死物的漠然。他走到邢发身边,用脚尖随意地踢了踢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啧……看来是真榨不出油水了。”他抬起头,看向超哥那沐浴在月光下的背影。
超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手,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轻轻挥了挥。
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老规矩。”老六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灌水泥。沉江。”
“不——!!!”
原本奄奄一息的邢发,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爆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如同厉鬼般的嘶嚎!
“超哥!超哥饶命啊!!我错了!我真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把账本找回来!一定!!求求您!求求您了!!!”
他涕泪横流,混合着血水糊满了脸,身体如同蛆虫般在地上疯狂扭动、挣扎!试图爬向超哥的脚边!
超哥依旧背对着他,身影在月光下如同冰冷的雕塑,连一丝衣角都没有动。
老六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
“吵死了!赶紧的!”
几个如狼似虎的打手立刻扑上!如同拖拽死狗般,将疯狂挣扎、嘶嚎的邢发死死按住!粗暴地拖向角落里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半人高的巨大蓝色塑料桶!
“不——!!放开我!放开我!!超哥!!饶命啊——!!!”
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在空旷的烂尾楼里回荡!绝望如同实质般弥漫!
打手们毫不留情!一人按住头,两人抓住脚,如同塞麻袋般,将邢发整个身体狠狠塞进冰冷的桶内!
“哗啦——!!”
一袋袋早已搅拌好的、灰黑色的、散发着刺鼻石灰味的水泥浆,被粗暴地倾泻而下!如同粘稠的、致命的泥石流,瞬间淹没了邢发的双腿、腰腹、胸膛!
“咕噜……咳咳……救……救命……”
邢发的挣扎瞬间变得微弱!
水泥浆灌入口鼻!窒息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只剩下模糊的、如同溺水般的微弱气泡声!
更多的水泥浆被疯狂倒入!直到彻底填满整个桶口!一个沉重的、带着锈迹的铁盖被狠狠扣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如同……盖上了棺材板!
打手们抬起这个沉重的、装着活人水泥棺椁的塑料桶,步履沉重地走向停在烂尾楼阴影里的破旧面包车。
面包车发动,如同幽灵般驶向城外漆黑的江边。
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早已等候在岸边,几个沉默的身影合力将沉重的塑料桶抬上船。
小船突突作响,驶向江心。月光下,江面波光粼粼,如同撒满了碎银。
船至江心最深处。
“扔!”
一声低沉的命令。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水花四溅!
那个装着邢发、装着两百万现金秘密、装着所有贪婪和罪恶的蓝色塑料桶,如同投入地狱的祭品,瞬间被翻滚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江水吞没!
水面泛起几个浑浊的气泡,随即……归于平静。
月光依旧冰冷。
江水依旧流淌。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