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开封1044 > 第五章 转运使郭琇,中散大夫贺正廷
换源:


       转运使郭琇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他满眼满心都只有荣信舒国公,至于出言提醒市舶司韩晚,也并不是为了对方着想,只是不想让他牵连到自己罢了。

郭琇身为两浙路转运使,他不擅长业务,却十分精于官场之道,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日常的口头禅便是:三司使说……使相说……老将军说……光禄大夫说等等。

郭琇精于此道,他更习惯用大帽子压人,他觉得搬出一个更大的官出来,底下人才会怕,才能更好地为他做事。

这一天,郭琇来到转运使司,照常向底下人发号施令,“我这几日与三司使一同议事,司使曾多次说,两浙路是南方最富庶的地区,也盼着我们能为三司解困。三司使与我商议定了,要诸位先将两浙的众商家拢一拢,大家一共有多少田庄茶园,你们都算个数出来,请三司使瞧了,再来统计明年咱们两浙的核算用度。”

郭琇的一番话官味十足,听起来极是重要,但仔细品味,却好似什么都没说,全是废话。

转运使司的吏人听了郭琇这一番摸不着头脑的话,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想:两浙共有多少田庄茶园,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凭白无故查了又查?何必要做这脱裤子放屁的事。

想着,有人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大家对郭琇肚子里的二两墨水都心知肚明,也极厌恶他那一副装腔作势的鬼样子。

但郭琇身为两浙路转运使,是大家的上级,他一日不离开,大家便要一日受他的挟制。

没法子,不论郭琇想说什么,要做什么,大家也只得忍气吞声地听着、受着、忍着。

郭琇眼睛里只有靠山,没有同僚,更没有下属。

-----------------

同他一样目中无人的,还有荣信舒国公的女婿、中散大夫贺正廷。

贺正廷比郭琇聪明得多,他小心谨慎,从不会让人揪住自己的短处,更不会落人口实。

半年前,庆历四年的初夏。

三司判官齐元伯家的娘子罗氏一脸愁云惨雾,齐元伯获罪被贬到岭南,全家老小都要离开汴京。

齐家世代在京做官,齐元伯的父亲本是银青光禄大夫,却不想因儿子犯了事,一并受了牵连。

新郑门外,齐家的车队零零散散停在城门外,齐家大娘子罗氏一脸焦急地望向城门。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疾行而来,罗氏又惊又喜,向官人招呼一声,夫妇二人向马车快步走去。

马车停在路边,走下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

面容清秀俊美,举止斯文,眉眼间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一双杏圆的眼睛,睫毛修长,唇边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整个人周身散发着一丝高贵典雅的气质,说他是汴京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也不为过。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齐氏夫妇俩,向二人拱手致礼道,“正廷来晚了,请齐兄不要见怪。”

他便是中散大夫贺正廷,曾与齐元伯同为三司度支司从事郎,曾有同僚之谊。齐元伯举家离京时,贺正廷便要亲来送一送。

齐元伯一把扯住他,语气甚是着急,“子昭(贺正廷小字),国公爷究竟如何说?到底能不能将我父亲留在京城?”

贺正廷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元伯,你这次的事情太大了,岳父也无法替你开口,没办法,只能连累齐老伯与你一同去岭南了。”

齐元伯一把将贺正廷甩开,轻蔑地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愤恨,“我不信国公爷会如此说,父亲与他交好,如今我家有难,他不会置之不理。”

他一指贺正廷,“一定是你!你说谎,你根本没有告诉国公爷,你故意将我全家逼上绝境。”

听了齐元伯的话,贺正廷轻轻拂了一下衣袖,仿佛是要掸落衣裳上的灰尘,

他笑道,“元伯怕是急得昏了头,我哪里有本事将你送上绝境。说到底,是你自己胡闹,放着好好的三司判官不做,偏要胡作非为,最后惹得官家大怒。你自己说,你能怪哪个?”

齐元伯更加着急,慌乱之下也口不择言起来,“我实在冤枉,那些都是丁靖川教我做的。说什么找个不相干的,将田地庄子都记在他名下,再在账务上做些手脚,日后即便查出来,也不会查到我的头上。”

-----------------

齐元伯所说的丁靖川,便是当年与他、贺正廷同在三司度支司,三人互为同僚。

只不过,齐元伯和丁靖川都有显赫的家世,贺正廷只是一个从小地方考进京的穷举子,他一无人情关系,二无家世背景,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在三司度支司谋了一个小小的从事郎的位子。

贺正廷本以为一朝科举入仕,便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万万没有想到,科举入仕只是自己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贺正廷每日不仅要忍受齐元伯、丁靖川等同僚的欺侮,还要独自承担下所有人的日常事务。

即便是这样,齐元伯、丁靖川仍不肯放过他。

只因为贺正廷是小地方来的,看起来文弱可欺,众人便开始编排起他来。

不论贺正廷如何辩解,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困境。

后来有媒婆接连上门,替一些官宦人家向他求亲。这使得齐元伯等人嫉妒不已,对他的欺压更变本加厉起来。

直到有一日,贺正廷娶了舒国公的嫡女,众人对他的排挤才略略消停了一些。

贺正廷还未开口,站在一边的齐家大娘子罗氏奔了过来,她一脸泪痕恳求道,“贺大夫,求你救救我们,若是这一家老小都到岭南去,此生便再无望回京了。”

说着,她竟然要跪下来,贺正廷也不扶,一脸为难的样子,“罗娘子莫要再求了,这件事我着实帮不上忙。”

罗氏哭道,“贺大夫,我晓得你心里有气,当初我家要与你结亲,但我瞧不上你,还在闺阁中取笑于你,直教你变成满京城的笑话。千不该万不该,看在你与元伯同朝为官的份上,救救我们吧。”

听了她的话,贺正廷笑意更加浓了,用更加温柔的声音回答道,“这些事我早已不记得了,罗娘子也莫要再提,免得日后传到我娘子耳中,引得她不安。”

看着贺正廷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齐元伯他拉起妻子,忍不住回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不过是个靠着相貌吃软饭的,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攀上了国公府,你以为京城里谁会抬举你?且不说别的,你在三司做从事郎时,也没多少人将你放在眼里。你如今弃我父亲于不顾,你不怕遭报应吗?”

-----------------

贺正廷抬头看着齐元伯,脸上微笑如常,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更显得眼角的美人痣分外清晰。

他甚至不屑于同齐元伯争论,眼神很随意地在齐氏夫妇二人身上扫过。

他靠近齐元伯,在对方耳边低语,声音里透着一丝恶毒,

“若真的有报应,怕也是元伯你要排第一个吧?以前的事,元伯应该都记得,对不对?”

齐元伯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胆怯,更有些不敢相信,“你,你只不过是一个穷举子,你如何敢……”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贺正廷打断了,“是啊,我只是一个小地方来的穷举子,能一路考到京城,进了三司,已是祖上烧高香,我如何敢同你们这些名门之后相较?对不对?”

“原本,我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我也从没有招惹过你们,但你们却始终不肯放过我,即便我做了国公爷的女婿,也没有办法摆脱这样的困境。元伯,你说,究竟谁该遭报应?”

齐元伯恨得脸都扭曲了,他咬牙切齿,恨道,“你一个不入流的小人,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齐元伯一路骂着,离开了汴京。

贺正廷则一脸笑意盈盈,没有再瞧他一眼,转身来到了提举常平范应纯的府上。

没几天,丁靖川在家中暴病而亡的消息不径而走,有人说他是畏罪自尽,也有人说他是罪孽深重,报应不爽。

听到这个消息时,贺正廷正在府中陪舒国公赏花,他恍若未闻,唇边浮起一丝不被人觉察的讥笑。

听说丁靖川暴亡的消息之后,范应纯便再也没有安睡过,他夜不能寐,开始做噩梦。

但他还不知道,更可怕的噩梦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