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太后称病不出,慈宁宫门庭冷落。后宫表面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林淑华深知,赶走一个陈婕妤,打压一次太后,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深宫之中绝大多数女性依附帝王而生的思想。
那日福宁殿里,除了陈婕妤,仍有不少妃嫔是真心觉得皇后“善妒”、渴望“雨露均沾”的。只是她们被陈婕妤的口无遮拦和太后的翻脸吓住了,暂时不敢冒头而已。
堵不如疏,压不如引。
林淑华决定主动出击。她将郑淑仪、以及另外几位在绣艺品鉴会后明显对“女子亦可有所作为”产生兴趣、或在管理宫务上展现出些许才能的妃嫔召到了坤宁宫。
这一次,她没有高高在上地坐在凤座上,而是命人撤去了主次席位,大家围坐在一张花梨木大圆桌旁,桌上还摆着精致的茶点和……几卷刚刚书写装订好的册子。
“今日请诸位妹妹来,是想和大家聊聊心里话,也聊聊日后这后宫,咱们姐妹该如何自处,如何过得更有滋味些。”林淑华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如同姐妹闲谈。
几位妃嫔都有些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好奇和忐忑。
林淑华将册子分发给她们。只见封面写着几个清秀却有力的字:《女子自立说》。
妃嫔们疑惑地翻开,里面用浅显易懂的文字,阐述了女子为何不应只困于情爱争宠,为何应读书明理、发展所长、管理自身、互助友爱……内容并不深奥,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击着她们根深蒂固的认知。
“皇后娘娘,这……”一位胆大些的嫔妃迟疑着开口。
“这只是本宫的一些浅见。”林淑华微笑道,“本宫知道,让你们立刻转变想法很难。但我们可以先试着去做。比如郑妹妹,你的绣艺出众,可否愿意在织造司开设小课,将你的技艺传授给更多有兴趣的宫人?比如李才人,你算学极好,可否帮着核对一下各司的用度账目?比如王美人,你性情温和,可否多去陪伴那些年纪小、想家的低位嫔妃,排解她们的心结?”
她看着她们,眼神真诚:“我们不必人人都去争那虚无缥缈的恩宠。在这深宫里,我们也可以互相扶持,找到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情,让自己活得充实、快乐、有尊严。当我们自己立住了,还需要终日惶惶不安地害怕失宠吗?”
郑淑仪听得心潮澎湃,第一个站起来,激动道:“娘娘!臣妾愿意!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所托!”她如今是皇后的头号拥护者,只觉得皇后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她心坎里。
其他几位妃嫔也被这新颖的理念和皇后的信任所触动,纷纷表态愿意尝试。
“好。”林淑华欣慰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给这个小团体取个名字,日后也好时常聚在一起,读书、习艺、议事、互帮互助,就叫……‘后宫女子联合会’,如何?我们便是最初的成员。”
“后宫女子联合会?”妃嫔们小声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既新奇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
于是,在大周朝的后宫深处,一个名为“后宫妇联”的松散组织悄然成立。最初只有寥寥数人,但林淑华编写的《女子自立说》却开始悄悄在低位嫔妃和宫女中流传。
她们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是郑淑仪教授新的针法,有时是李才人讲解如何看账,有时只是聚在一起读书喝茶,分享心事。坤宁宫偏殿时常传来女子们轻快的笑声和讨论声,气氛与以往死气沉沉、各自为营的后宫截然不同。
当然,仍有不少妃嫔对此嗤之以鼻,觉得皇后是在搞些哗众取宠的名堂,依旧做着皇帝突然垂怜的美梦。
但变革的种子已经播下。林淑华相信,当越来越多的女子尝到自立的甜头,感受到依靠自身力量获得的尊重和快乐时,星星之火,未必不能燎原。
“母后,您这本书我看了都震撼,更别说那些身居后宫的妃子了。”云知意缓慢地翻着书卷,“这样真的可以吗?”
林淑华修长的手指端起青瓷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她们久居深宫,对我们来说是‘封建余孽’,但是这又何尝不是时代带给她们的呢?”
林淑华抬头看着檐上精致雕刻的凤凰:“我们应该给她们新的视角,新的理念,她们也未必不会做得更好,这或许是一个惊喜。”
几日后,陆清璃奉靖安王之命来为云志明检查蛊毒是否去除,离开前拐了个弯来到了嘉宁殿。
云知意收到陆清璃悄悄递来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酉时三刻,西角门,王爷安排。”
云知意心中一动,担心是否是最近后宫变化遭到了皇叔的猜疑,保持镇定,眼神疑惑地看向陆清璃。
陆清璃没说话只是朝云知意做了个口型:裴砚。
云知意立即明白了,她寻了个由头,在约定时间悄悄溜到西角门,果然见到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等在那里。驾车的是个沉默的黑衣侍卫,对她微微颔首。
马车辘辘而行,并未走远,只绕到了离靖安王府后巷不远的一处清幽别院。
陆清璃在门口等她,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他在里面,恢复得不错,吵着要活动筋骨,王爷让我带他出来透透气。”她顿了顿,瞥了云知意一眼,“王爷也在。”
云知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院内梨花正盛,落英如雪。裴砚穿着一身月白的常服,正倚在亭柱旁,低头看着石桌上摊开的一卷书。阳光透过花枝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不少的轮廓,但脸色已恢复了红润,那双琉璃瞳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清澈。
靖安王云昭坐在亭中,独自弈棋,见她来了,只抬眸看了一眼,微微颔首,便继续研究棋局,仿佛只是偶然在此。
明明是春日阳光正好的时节,可偏偏云知意觉得充满了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