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秦末枭雄 > 第十四章 沙丘之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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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丘地域不大,却有一座气派辉煌的宫殿,名为沙丘宫。

夜幕中,沙丘万家灯火,其中要属沙丘宫灯火最为明亮。

沙丘宫一处遮奢的寝宫中,有一位面色苍白的老人躺在床上,身着黄色锦衣的他气息微弱,双眸微闭,时不时咳嗽一声,看起来很虚弱。

床边还站着四人,两位衣饰不同级别也不同的年迈宦官,一位身穿宰相服的干瘦老人,一位身穿华丽锦服身材臃肿矮小的年轻人。

躺在床上的老人微微抬了抬手,似乎竭尽全力才以微弱气息说了一句话,“中车府令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床边最终只剩下那位垂手而立身穿紫衣的宦官,这位年纪与床上老人相差不大的宦官依旧保持原先动作,静静看着床上老人,一言不发。

大概是体弱缘故,大半天才说一句话的老人准备再说话时大概气喘不过来就咳嗽不止。寝宫很安静,没有别的声音,所以老人的咳嗽声显得特别刺耳。

床边那如雕像一样垂手而立的宦官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似乎哪怕床上老人咳死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等到老人气息逐渐平稳,这位在当今世上唯我独尊的老人终于睁开眼,努力转过头瞥了一眼那位相伴多年被他极其看重的宦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没有立刻说话的意思,却是没来由想起了很多往事。

大概每个将死之人都会特别怀念年轻时的光景,身为大秦九五之尊的秦始皇也不例外。在大限将至之际,秦始皇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这堪称精彩绝伦的一生。

他想起了自己并不光彩的出身,想起了在赵国充当人质时那段毫无自由的童年时光。

想起了即位后开始励精图治,重整朝纲,除嫪毐,除吕不韦,将朝政牢牢握在手里。

想起了南征北战最终一统六国成就大秦霸业的战国岁月。

想起了天下一统那天,自己何其意气风发,自认为比得过三皇五帝,于是首创“皇帝”一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是当想起曾经求仙梦想长生结果却被骗的经历,这位自登基起就自称“始皇帝”的老人就没有那么平静了,大概因为愤怒而咳嗽不止。

床边那自始自终都保持垂手而立的宦官还是无动于衷。

等到好不容易停止咳嗽,躺在床上连起身都困难的千古一帝不会再自作孽不可活,没有想那些糟心事,平静下来的老人余光瞥了眼身边这位名叫赵高的宦官,不知为何竟然也没有因为这位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宦官的冷漠而感到恼羞成怒,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不是因为对这位曾经因为犯罪被蒙毅下罪最终又被他始皇帝赦免官复原职的宦官失望,而是想到自己大限将至,至今又未立储而感到无奈,因为他知道没有立储,帝王家里难免又会发生惊心动魄的流血事件。

他子女很多,但他心里清楚唯有两个儿子才有资格争夺皇位,一个是远在上郡协助大将军蒙恬驻守边塞抵制匈奴的长子扶苏,另一个就是此刻估计还在门外等候的胡亥。

对于素来勇武刚毅敢作敢当的扶苏,始皇帝并不怎么喜欢,因为前者经常会直言不讳地顶撞他,上次就是因为扶苏劝谏始皇帝不要做焚书坑儒这种背信弃义之事而被后者贬去上郡驻守边塞。

大概是突然良心发现,又兴许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临死前的始皇帝在临时要做立储决定时最终选的并不是他最喜欢的小儿子胡亥,却是他所讨厌的长子扶苏。这不是说始皇帝有立储就得立长不立幼的古板思想,而是他觉得要想江山能牢牢把握在赢氏手里,就得需要一个像扶苏这样为人宽仁有政治远见的贤明君主才行。

于是,临终前大概是这辈子做过最正确决定的始皇帝终于把立储之事说出来,当然,他也不会傻到直接明说,而是很隐晦交代道:“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撑不到咸阳了,中车府令你写个诏书,就说让扶苏即刻赶回咸阳,参加丧事处理,等朕的灵柩抵达咸阳后再安排安葬事宜。”

赵高默然坐在早已备好笔墨的小案几后,一手从案几角落那一小堆空白木牍中取出一片木牍,轻轻置于身前,一手慢悠悠拿起硬毫笔在早已研磨好的墨中蘸了蘸,然后很平静地在木牍上写下两列字,继而轻轻吹气好让墨水干透。

待墨迹干得差不多了,赵高才起身把木牍竖在始皇帝面前,后者看了看满意点点头,然后示意赵高把置于床头的玉玺拿出来。等到这位时日无多的始皇帝亲自为诏书盖了章才算松口气。

可能想了太多,说了太多,又吃力地盖了玉玺,床上的老人疲态尽显,轻轻挥了挥手示意那位宦官出去后,老人重新闭上眼。

这次,床上这位生时曾不可一世的千古一帝没再醒来。

怀揣诏书的赵高走出大门后并没有急于让使者送出诏书,而是站在台阶顶端,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一脸平静眺望那繁星点点的夜空。

不知去了何处归来的矮小胖子在长廊上看到那道熟悉的侧影,本欲进入寝殿里看父皇的他改变了主意,径直来到赵高身边,笑问道:“中车府令挺有雅兴啊,居然欣赏起夜景了。”

可能因为从小就教身边这孩子判案断狱从而有师徒关系存在的缘故,这位擅长察言观色、谄媚逢迎的老宦官不像先前面对即将要死的始皇帝那般冷漠,习惯性谄媚笑道:“公子说笑了,现今皇帝病危,老身哪有此心情,老身只是一时无聊罢了。”

身为始皇帝最小儿子,虽深受始皇帝宠爱,但并不意味着,胡亥同样爱他父皇,这次始皇帝病危,他并没有多揪心,一切如故,心底还有丝丝窃喜,因为始皇帝一旦驾崩,胡亥他就有机会争一争皇位了。

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谁不想三宫六院?胡亥在皇家年纪虽说最小,但不影响他有野心啊。

因为野心勃勃所以胡亥就特别想知道先前父皇单独留下掌管皇帝车與又兼管诏书符玺一事的中车府令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凑近一步,低声问道:“父皇把你留下都跟你说了什么?”

赵高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看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胡亥盯着赵高那张白皙无须的侧脸,试探性问道:“难不成父皇把你留下不是为了立储之事?不大可能啊,父皇那么疼我都要把我支开,应该是交代后事以及立储之事吧。”

赵高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胡亥佯怒道:“赵高,是不是非要等我动怒你才跟我说实话!”

赵高一脸平静从怀中取出那片木牍,淡然道:“公子既然这么说,那就麻烦公子看完后教下老身该如何做。”

胡亥看完木牍,久久沉默,神色复杂,最终抬头望着夜空,长长叹息一声,轻声道:“父皇往日最疼我,最爱我,我以为他会把皇位传给我,没想到最终他还是把江山继承给平日他最不讨喜的长子。现在回头想想,往日那些欢声笑语只是我一人一厢情愿吗。”

胡亥把木牍交给赵高,叹息道:“罢了,父皇既然如此决定我也无话可说,听天由命。”

久久沉默之后。

赵高忽然悠悠然来了一句,“公子就这么认命了?不想争取一下?难道公子不怕扶苏继位后对你一族下死手?”

胡亥长叹一声,“可又能怎么样呢,父皇已下诏书了…以扶苏为人,该不会诛杀亲兄弟吧,我又不会与他争皇位,没有威胁啊。”

赵高缓缓道:“诏书现在在我们手里,除了你知我知,只有天知地知。皇帝病危不省人事,这诏书不就是老身这中车府令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么。”

胡亥恍然,转过头盯住身边这位心思缜密的宦官,先前失落阴沉的胖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他忽然激动地抓住赵高手臂,双眼发亮,“中车府令若能助我登上皇位,日后定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位及人臣!”

这位中车府令似乎无动于衷,不喜不悲,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淡然道:“公子要想坐上皇位,仅靠一份假诏书也不行,虽说不必得到百官认可,但至少得得到丞相李斯同意才行。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倒不是篡改诏书一事,而是先说服李斯,只要他也拥护公子,那这皇位就非公子莫属了。”

胡亥附掌笑道:“是也是也,有丞相拥护,再加上诏书,这皇位就唾手可得了。”

胡亥想了想又问道:“那要谁去说服丞相才能成功呢?”

赵高面无表情道:“这事只能由老身去做。”

这时,先前赵高出来后就进去照看始皇帝的那位宦官匆匆走出来,在十步外猛然跪下去,颤声道:“禀殿下、赵大人,皇帝…皇帝驾崩了。”

胡亥与赵高相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了然的表情,没有多么震惊,反而有丝丝窃喜。

胡亥挥挥手,沉声道:“不要惊动其他人,只通知丞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