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被他这副态度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呆呆地看着林跃,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为他安危的担心,有对他不上心的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一丝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安心。
是了,就是安心。
好像天塌下来,只要这个男人还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劝也是白费口舌。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屋子,看到桌子上散乱着几味刚炮制好的药材,角落里还放着他早上吃完饭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
鬼使神差地,她一句话没说,转身找来抹布,浸湿了水,一声不吭地开始擦桌子。
她将那些药材分门别类地用油纸包好,在纸上写下药名;把碗筷收到盆里,准备等下拿去井边洗了。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麻利又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林跃就站在一旁,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深,像一口古井,让人看不透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一个轻快的身影出现在了卫生所的院门口。
是刘小燕。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新做的碎花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她看林跃没去知青点吃午饭,特意从自己那份口粮里省出来两个白面馒头,又炒了点珍贵的鸡蛋,用饭盒装着给他送来。
她走到窗外,刚想开口喊一声“林跃哥”,里面的景象,却让她整个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僵在了原地。
午后温暖的阳光里,苏晚晴正微低着头,熟练地收拾着屋子,那背影,温柔而贤惠。而林跃,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一瞬间,两个人,一间屋,安静,和谐,像一幅无需言语的画。
任谁看,这都像是一对……小夫妻的日常。
刘小燕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凝固、碎裂。她拎着饭盒的手,死死地攥紧了。
屋子里,林跃正靠在椅子上看书,神情专注。
而苏晚晴,则像个小媳妇一样,在他身边安静地忙碌着,擦桌子,扫地,动作轻柔又自然。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安静又和谐,好比一对过日子多年的小夫妻。
刘小燕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
她拎着饭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猛地涌上心头,堵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转过身,走了。
来的时候脚步有多轻快,走的时候,就有多沉重。
大队部的办公室里,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来。
墙上领袖的画像沉默地注视着屋里的一切。
张强正襟危坐,后背挺得笔直,脸上是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是县知青办的王主任。
王主任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茶水很劣质,苦得发涩。
他放下搪瓷缸子,这才抬眼看向张强。
“你说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强的心里却是一阵冷笑,知道这是走过场,该他表演了。
他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把早就编排好的说辞,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
从林跃无证行医,到搞特殊化逃避劳动,最后重点落在了男女作风问题上,说得绘声绘色,好比他亲眼所见。
王主任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既不打断,也不表态,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等张强说得口干舌燥,他才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了那几张抄录着医学心得的纸。
“这些,是你写的?”
张强心里一喜,知道重头戏来了。
“是的,主任!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也自学了一些医术,就是看不惯林跃那种人,打着治病救人的幌子,败坏我们知青的名声!”
王主任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嗯,理论基础不错。”
他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
“那你跟我说说,这‘透天凉’针法,讲究的是什么?”
张强心里早有准备,立刻把从那张草纸上背下来的东西,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他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把一套自己都半懂不懂的理论,说得天花乱坠。
王主任听完,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不错,是个爱学习的好苗子。”
他这句夸奖,让张强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好比喝了二两老白干。
接下来,王主任又问了几个关于药理配伍的问题,张强都对答如流。
王主任脸上的欣赏之色更浓了,觉得这年轻人确实不简单。
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王主任便让张强先回去了。
张强走出办公室,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狞笑。
林跃,你的死期到了。
等张强走远了,一直没说话的小李才凑了过来。
“主任,这小子说的,能信吗?”
王主任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末。
“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小李愣住了。
“那您刚才还……”
王主任冷笑一声。
“这小子,是块好钢,可惜,用歪了。”
他拿起那几张心得体会,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说的头头是道,可我问的几个问题,他都只答了皮毛,最关键的核心,他根本不懂。”
“他就像个蹩脚的说书先生,只会照着本子念,却不知道那故事里的人,为何哭,为何笑。”
“这东西,不是他写的。”
王-主任一锤定音。
“咱们要查的,不是这个满嘴谎话的小丑,而是能写出这些东西的那个林跃。”
下午,林跃从公社牵回来一条狗。
那是一条纯黑色的土狗,半人多高,骨架极大,眼神凶悍,脖子上的毛都炸着,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把狗牵回半山腰的小院,从厨房里拿出半只吃剩的炖蛤蟆,扔在了狗面前。
那黑狗闻到肉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几口就把那半只蛤蟆连骨头都吞了下去。
吃完,它抬起头,用一双幽绿的眼睛看着林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
林跃没理它,转身进了屋。
黑狗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熟悉着自己的新地盘。
刘小燕看到这条大黑狗,吓得脸色都白了。
“林跃,你弄这么条大狗回来干嘛?看着怪吓人的。”
她不明所以地问。
“你怎么不拿链子把它拴起来?万一咬到人怎么办?”
林跃正在擦拭他的银针,头也没抬。
“拴起来,还怎么咬狗?”
刘小燕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狗咬狗?”
林跃没再解释,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不懂的弧度。
到了半夜,万籁俱寂,只有几声虫鸣。
林跃躺在炕上,眼睛睁着,没有一丝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