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午时,南城贫民窟的窄巷里飘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是烂菜叶混着馊水的味道,黏在空气里,吸一口都觉得呛人。张婆站在斑驳的土墙边,双手反复绞着围裙边角,指尖把本就起球的粗布绞出了毛絮,眼神还时不时瞟向巷口,脚边的破陶罐被她踢得转了半圈,里面的污水晃出几滴,溅在她打补丁的裤脚上,她却浑然不觉。
姜瑜刚要开口,袖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动——胡漂亮顶着雪白的绒毛钻了出来,小爪子扒着她的袖口,金瞳直勾勾盯着张婆,鼻尖还在不停抽动,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呜”声。那声音里带着点警惕,像是在说“她在怕什么”。姜瑜顺着胡漂亮的目光看去,见张婆围裙内侧露着半只银钗的尖儿,钗身泛着旧痕,正是之前陈氏提过的“借出去的银钗”。
“张婆,”姜溯上前一步,右手探入怀中时,腰间佩剑的穗子晃了晃,他指尖掀开玄色锦盒,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黄铜手令——手令边缘磨得发亮,中央“褚”字纹路深刻,还刻着细密的护院印记,“这是褚家护院的查案手令,我们受褚家所托追查姜承宗家旧案。”他的声音沉了几分,手令往张婆面前递了递,黄铜的凉意似乎都飘到了张婆眼前,“你若再推诿隐瞒,便是妨碍褚家办事。按汴京律例,妨碍世家查案者,可直接送官问罪,轻则杖责,重则流放,你想试试?”
胡漂亮也跟着竖起耳朵,对着张婆轻轻龇了龇牙,尖牙闪着点微光,还往姜瑜手边蹭了蹭——像是在帮着壮声势。张婆的目光刚触到那“褚”字,脸色“唰”地就白了,双腿一软,膝盖“咚”地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顾不上揉,忙不迭地磕头:“是老身糊涂!是老身糊涂!姑娘、公子饶命!我这就带你们去柴房,绝不敢再隐瞒半分!”
姜瑜上前扶她时,指尖触到张婆的胳膊,满是粗糙的老茧,还带着点潮湿的凉意——想来是常年在贫民窟洗衣做饭冻的。“你若如实带路,找到陈氏后,我便帮你化解眉间的破财纹。”她语气里带着威慑,目光却扫过张婆的床底方向(方才胡漂亮对着那处轻嗅,显然藏了私房钱),“保你床底那罐碎银子平安无事。可你若敢耍花样——”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张婆围裙里的银钗上,“那银钗既是陈嫂子所借,按律也该归还,再加上你欺瞒之罪,后果你该清楚。”
张婆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连声道:“不敢耍花样!不敢耍花样!”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粗布衣裳上沾了片枯叶,却顾不上摘,快步往巷尾走,还不忘回头催:“姑娘、公子快跟我来!柴房离这儿不远,晚了怕生变故!”胡漂亮跟在三人后面,小爪子踩过污水洼时,还特意绕开了漂着的烂菜叶,时不时抬头扫一眼巷两侧的破屋,金瞳里满是警惕。
三人沿着窄巷走,脚下的污水时不时溅到布鞋上,冰凉的触感顺着鞋底往上渗,姜瑜忍不住把裙摆往上提了提。张婆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声音里满是委屈:“都怪陈嫂子!惹谁不好偏惹姜承宗家!去年关老爷带人设卡收‘保护费’,王二家没交,门都被砸烂了,他儿子还被打断了腿!”她说到这儿,声音压低了些,还往身后瞟了眼,“这次陈嫂子又扯上姜承宗家的事,连累我也不得安生——前天我床底的碎银子还少了两块,准是他们派人盯我呢!”
姜瑜听着,目光却落在前方不远处的柴房上——那柴房破败得快塌了,屋顶的茅草大半腐烂,露出黑黢黢的椽子,门口堆着几捆干柴,柴枝上还沾着点霉斑,柴房外的破旧陶罐歪在地上,罐口蒙着层灰,却隐约萦绕着一丝黑气。
胡漂亮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陶罐龇牙,喉咙里发出“嘶嘶”声,雪白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姜瑜凝神一看,只见那黑气像细蛇似的在罐口绕了圈,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腐味——像梅雨季节烂在土里的树叶味道。她忙拉住姜溯的衣袖,指尖都攥得发紧:“小心些,那陶罐有问题,里面或许藏着邪祟之物。”
姜溯立刻停下脚步,手按在剑柄上,指节都泛白了,警惕地盯着陶罐。张婆吓得往姜瑜身后缩,声音发颤:“这、这陶罐我昨天还没见着!怎的突然出现在这儿?莫不是……莫不是姜承宗家的人放的?”她说到“姜承宗”三个字时,声音都在抖,还往巷口望了眼,像是怕突然有人冲出来。
姜瑜没说话,从袖中取出一张驱邪符——符纸边缘还带着朱砂的暖意,她指尖一弹,符纸飘到陶罐上方。刚碰到黑气,就听见“滋啦”一声轻响,像热油泼在冷水里,黑气瞬间消散大半,还飘出股刺鼻的焦味。她这才松了口气,对两人说:“暂时没事了,我们去柴房见陈嫂子。”
柴房外的风卷着霉味钻进鼻腔,姜瑜示意张婆在外等候,与姜溯一同轻推柴门——门板“吱呀”作响,扬起的尘土在天窗透进的微光里浮沉,呛得姜瑜忍不住捂了捂鼻子。柴房里昏暗逼仄,干柴堆得齐腰高,散发着潮湿的木头味,角落里缩着个身影,正是陈氏。
陈氏裹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旧袄,袄子领口磨得发亮,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颊边,还沾着根干草。见陌生人闯入,她身子瞬间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牙齿“咯咯”打颤着往后退,后背撞到了旧木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你、你们是谁?别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目光扫过姜溯腰间的佩剑,又落到姜瑜身上,瞳孔里满是惊恐,像受惊的兔子。
姜瑜放缓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静心符,指尖凝起淡青微光——那光是温的,顺着指尖漫到符纸上。她把符纸轻轻递到陈氏面前,声音放得柔了些:“陈婆婆,我是姜家的姜瑜,来问八年前城西破庙的事,绝无恶意。这张符能定心神,你先拿着,试试就知道了。”
陈氏犹豫着不敢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直到符纸散出的暖意漫到她手腕,像晒了会儿太阳似的,她才颤抖着伸出手。符纸刚贴上皮肤,她紧绷的肩膀就缓缓放松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口喘气。她抬眼打量姜瑜,目光突然停在其衣襟间露出的玉佩上,声音发哑,还带着点咳嗽:“你、你这玉佩……当年姜承宗家的人,也戴过一模一样的,连上面的缠枝纹都不差。”
“婆婆见过姜承宗家的人?”姜瑜顺势在干柴上坐下,与陈氏保持着两尺远的距离——这个距离不会让她觉得压迫。她指尖摸着玉佩边缘,轻声追问:“八年前你在破庙帮工,是否见过姜承宗家的人去那里?”
陈氏的手指紧紧攥着袄子衣角,指节都泛白了,眼神飘向柴房角落的旧木箱——那木箱落满灰尘,却隐约能看出边缘有被反复摩挲的痕迹,木缝里还卡着根布条,像是从她的袄子上勾下来的。沉默了半晌,她才小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墙外头的人听见:“那年我在破庙给慧能和尚洗衣做饭,总见一个穿锦袍的男人深夜来庙。他每次来都戴着顶帷帽,遮得严严实实,后来我才从慧能和尚的话里听出,他是姜承宗。”她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动,“有好几次,我撞见他们在禅房偷偷交东西,用黑布裹着,方方正正的,看着像个木盒子,还挺沉——慧能和尚接的时候,胳膊都往下沉了沉。”
姜溯在旁听得皱眉,刚要追问木盒的去向,陈氏却突然住了口,身子猛地一颤,眼神死死盯着门口,双手还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像是怕自己再说出半个字。她伸手抓住姜瑜的衣袖,布料粗糙的触感蹭过姜瑜的手腕,语气带着哭腔:“姑娘,我不能再说了!姜承宗家的人说了,我要是敢对外人提半个字,就、就把我孙子掳走!他才八岁,还在城外私塾读书呢!”
姜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只旧木箱,见陈氏的手不自觉地往木箱方向挪,指尖都快碰到箱盖了,却又猛地缩了回去。她轻声安抚,指尖轻轻拍了拍陈氏的手背——那手背满是皱纹,还带着点冻疮的红肿:“婆婆放心,只要你说实话,我会让褚家护院去私塾接你孙子,护他周全,绝不会让姜承宗家伤他分毫。褚家的护院个个身手好,比官府的捕快还可靠。”
陈氏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滑,滴在灰布袄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孙子前天还跟我要糖吃……姜承宗家的人找到我时,手里拿着他的布老虎,说我要是不闭嘴,就把他扔进汴河……我也是没办法啊!”她哽咽着,手终于碰到了木箱盖,指尖在灰尘上划了道浅痕。
“婆婆,那木箱里,是不是藏着跟破庙有关的东西?”姜瑜轻声问,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那指尖在木箱的铜扣上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打开。
陈氏的身子僵住了,嘴唇嗫嚅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可眼神却不敢看姜瑜,一个劲儿地往木箱瞟,早已暴露了隐瞒。姜溯上前一步,声音沉了些,却没带敌意:“陈婆婆,姜承宗家作恶多端,你若知情不报,不仅救不了你孙子,还会让更多人遭他们毒手。我们既然能找到你,自然有能力护你周全——方才褚家的手令你也见了,他们不敢动褚家护着的人。”
陈氏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又想起孙子抱着布老虎笑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疲惫:“那木箱里,是慧能和尚当年落下的东西……一个布包,裹着些符纸似的玩意儿。我不敢扔,也不敢看,怕惹祸上身,就一直藏在箱底。”
可她话未说完,胡漂亮突然对着柴房外轻“嘶”一声,金瞳里满是警惕,还往姜瑜脚边贴了贴——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靠近,步伐很轻,却瞒不过通灵性的胡漂亮。姜瑜瞬间握紧了袖中的驱邪符,指尖都泛白了,往门口瞟了眼——门板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一道黑影晃过,一场未卜的危机,已在巷口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