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松站在原地,扫视着整个仓库。
视线最终落在那几个敞开的集装箱上,尤其是第三个。
“严局,所有证物都已拍照编号。”
一名技术组的成员跑过来,小声地说道,“那批器官……我们法医初步判断,摘取手法非常……专业,而且时间都不长,最多不超过四十八小时。”
这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严松心口。
四十八小时。
这意味着,就在他们行动前的两天内,还有鲜活的生命被像牲口一样宰杀,零件被拆分,装进这些冰冷的袋子里。
“把军火和这些‘东西’列为最高优先级证物。”
严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立刻送往部里进行分析,我要一份最详细的报告。枪支来源,弹道痕迹,还有……那些袋子上每一个名字,给我去失踪人口数据库里比对,一个都不能漏!”
“是!”
命令下达,整个仓库的运作效率陡然加快。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战术背心的年轻警员,脸色煞白地冲了过来,手里的平板电脑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严局!有……有新情况!”
严松转过头,锐利的眼神让他下属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说。”
“我们……我们刚刚破解了唐辉办公室的加密硬盘,里面有一份……一份‘出货单’。”
警员吞了口唾沫,将平板递了过去,“这上面记录的,不是军火,而是……是‘零件’。买家遍布国内外,还有详细的客户需求……比如血型,年龄,甚至……健康状况。”
严松接过平板,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是一份密密麻麻的表格。
与其说是出货单,不如说是一本死亡名册。
每一个条目背后都代表着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被强行终止的人生。
“我们根据名单上的几个名字,紧急联系了地方分局……结果……”
警员的声音越来越低,“名单上至少有七个人,对应了沙城以及周边城市近五年来的悬案,全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口失踪案。地方上一直以为是普通的绑架或者离家出走……”
警员不敢再说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唐辉是一头盘踞在沙城的恶狼,靠走私和暴力敛财。
现在他们才发现,这是一头披着狼皮的恶魔。
它在阴影里,建立了一个横跨数省,甚至跨越国境的人体器官贩卖网络。
这已经不是黑社会犯罪了。
这是对人类文明底线的践踏。
“啪!”
平板电脑的金属外壳被严松徒手捏得微微变形,发出一声脆响。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他胸腔深处喷薄而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他眼底的血丝一瞬间暴涨,太阳穴突突直跳。
周围的队员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欲噬人的气息,纷纷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唐辉呢?”严松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已经押送到临时羁押点了,准备明天一早移交司法机关。”
“审讯室给我备好。”
严松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我亲自去会会他。”
周围的队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他最信任的副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严局,这不合规矩……您现在情绪……”
“规矩?”
严松缓缓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在副手脸上。
那眼神看的副手后半句话直接卡死在喉咙里。
“那些被开膛破肚的人,那些躺在冰袋里的名字,谁他妈的跟他们讲规矩了?”
“准备审讯室。现在。”
“是!”
……
临时羁押点的审讯室内。
墙壁是吸音的灰色,头顶一盏惨白的灯,光线毫无温度,将桌椅的影子拖得很长。
严松就坐在这片阴影里,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面前的桌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卷宗,没有电脑,只有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他在等。
等那头恶魔被押进来。
金属门栓发出刺耳的“咔哒”声,门被推开。
唐辉被两名特警押着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囚服,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
可他脸上没有丝毫阶下囚的狼狈。
恰恰相反,他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很从容。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狭小的屋子,目光在严松身上停留片刻,嘴角竟然微微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严局,何必搞这么大阵仗。想聊天,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特警将他按在审讯椅上,金属的束缚带将他的手腕和脚踝牢牢固定住。
唐辉没反抗,任由他们摆弄,仿佛那不是他的身体。
“你们可以出去了。”严松对两名特警挥了挥手。
“严局……”
“出去。”
门再次关上,审讯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严松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着火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凌迟着唐辉。
他想看到恐惧,看到忏悔,看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情绪。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唐辉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镣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严局,我知道你很气。”唐辉的声音很温和,像个文质彬彬的教师,“但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你把我抓了,生意还是会继续。市场有需求,就会有供应,这是最基本的经济学原理。”
“生意?”
严松终于开口,好奇的问道,“你管那叫生意?”
“那份出货单,我看了。张伟,男,27岁,O型血,需要一颗健康的肝脏。李娟,女,19岁,RH阴性血,需要一对肾脏……这他妈的是你的生意?!”
唐辉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变成了然。
“哦,你们破解了那块硬盘。效率挺高。”他非但没有否认,反而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不过严局,你只说对了一半。”
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那只是国内客户的订单。国外的单子,我放在另一个地方,更安全。”
“轰!”
严松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猛地站起,一把揪住唐辉的衣领,将他半个身子都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审讯椅的金属脚在地面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你这杂碎!”
严松的脸几乎要贴到唐辉脸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的血红几欲噬人。
唐辉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但他依然在笑。
“对……就是这个眼神。”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含混不清,“愤怒,无能为力……你以为抓住我就能改变什么?严局,你和我,其实是一类人。”
“闭嘴!”
“我们都在追求一个‘结果’。”
唐辉无视他的怒吼,自顾自说,“你追求正义,我追求利润。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优化’这个世界。那些人,与其病死、穷死,不如把健康的‘零件’奉献出来,去拯救更‘有价值’的生命。我这是在做善事,是资源的再分配,你不懂……”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严松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将唐辉的头狠狠抽到一边。
唐辉的嘴角立刻裂开,一丝鲜血顺着流下。他伸出舌头,慢慢地、享受般地舔了舔血迹。
“你看,你也一样,诉诸暴力。”
他转回头,笑容越发诡异,“严局,你杀不了我。法律也只会让我坐牢。但外面,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你抓了一个送货的,马上会有新的送货员补上。这个链条,你断不了。”
“送货的?”
严松的动作僵住了。
他松开手,唐辉“咚”一声摔回椅子里。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是了。
唐辉的势力再大,也只是盘踞在沙城。
他怎么可能有能力构建一个横跨国内外的器官贩卖网络?
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一个更庞大,更恐怖的组织!
“你是谁的人?”严松死死盯着他,声音重新恢复了冰冷。
唐辉笑了,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只是个送货的。”
他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
严松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他刚刚丢出的那句话,却像一颗种子,在严松心里疯狂生根发芽。
送货的……
……
第二天,沙城的天,前所未有的晴朗。
唐辉集团覆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起初人们还不敢相信,这个盘踞沙城十几年,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土皇帝,就这么倒了?
直到早间新闻播出了官方通告,画面上闪过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军火,和唐辉戴着头套被押上警车的画面,整个沙城才彻底沸腾了。
“号外!号外!黑老大唐辉落网了!”
“放鞭炮!今天我家店里所有东西打八折!”
“苍天有眼啊!我那被他们强占的铺子,是不是有希望要回来了?”
压抑了太久的喜悦,像火山一样喷发。
街头巷尾,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一些曾经被唐辉欺压过的商户,甚至当街买来鞭炮,噼里啪啦放了起来,比过年还热闹。
没人知道那些冰冷的藏尸袋,没人知道那份死亡名单。
在他们眼中,倒下的只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头子。
这就够了。
对他们来说,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