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胡八郎隔三差五弄来的投喂,商青青和春桃总算能把肚子填满。
春桃这丫头越发贪心,每日里双手合十对着空气念念有词,一会儿求狐仙赏只烧鸡,一会儿盼来碟桂花糕,连扣肉要肥三瘦七带酱汁的都点明了,把个胡八郎搅得头皮发麻。
夜里,胡八郎又蹦到商青青床头,一边理着胡子一边抱怨:“麻烦你管管你这丫鬟,我不是许愿池的王八,难能天天如她愿?昨日偷只鸭子,差点被厨子的柴刀劈了尾巴!”
商青青听着好笑,却还是板起脸嘱咐春桃:“少挑剔些,也别往外说,若是被沈家发现了,往后咱们怕是连馊饭都没得吃。”
春桃忙不迭点头,可转头又许愿要油汪汪的酱肘子。
日子一长,两人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先前干瘪的脸颊也丰润起来,连带着身上的旧袄都显得紧了些。
这变化落在沈家仆妇眼里,难免起了疑心。
冷香院里,有个最看不上商青青的仆妇王嫂,专门生事。
她趁沈明珠在花园喂鱼时凑上前去打小报告:“大小姐,近来,少夫人的脸色越发好了,夜里总听见少夫人房里头有男子说话的声音呢......”
沈明珠握着鱼食的手猛地一顿。
自打哥哥没了,这商青青在府里过得跟个活死人似的,确实前两天看她竟然容光焕发,难不成真有猫腻?
她心头疑云翻涌,让王嫂先回冷香院。
到了晚上,沈明珠带着几名仆妇,悄声来到冷香院。
王嫂迎了出来,凑到沈明珠跟前,轻声道:“大小姐,您来了。”说着,朝商青青的屋子努了努嘴。
里头果然亮着昏黄的烛火,隐约还飘出几句说笑。
“动手!”沈明珠朝仆妇使了个眼色。
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当即抬脚,“哐当”一声踹开了房门,几人举着灯笼蜂拥而入。
商青青正歪在铺着软垫的榻上,手里还捏着半颗蜜饯,见这阵仗吓得猛地坐直。
春桃刚从外间进来,见状“呀”地一声,呆立在原地。
沈明珠慢悠悠踱进屋,往雕花椅上一坐:“搜仔细些,别放过任何角落。”
仆妇们如狼似虎地扑向衣柜、妆匣,连床底都用棍子捅了几遍,可翻来翻去,除了几件半旧的衣裳,什么都没翻出来。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商青青定了定神,惊讶地看着沈明珠那铁青的脸,“深更半夜带着人闯寡妇房,你们要干什么?”
见仆妇们一无所获,沈明珠有些尴尬,但仍强撑着扬起下巴:“我听见嫂子房里有男子说话声,怕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毁了嫂子的名节,也损了侯府的脸面。”
商青青瞪大眼睛:“大小姐,你这简直是诛心之言。要逼死我不用使出这招。”
说着,商青青开始捂着脸哭起来,“你们平阳侯府欺人太甚,我要找宗族老人们问个道理,不然就直接给我三尺白绫,让我随夫君去了,省的天天做你们侯府的眼中钉,肉中刺,呜呜呜……”
沈明珠被她这一番挤兑,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甘心地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目光落到案头上几本话本上,顿时如获至宝。
沈明珠得意地将那话本拎起来,嗤笑一声:我兄长刚去了多久?你就看这些男欢女爱的秽物!守孝期间不知检点,简直不知羞耻!”
商青青捂着脸继续抽泣道:“大小姐说哪里话,这些,明明是志怪话本,还有佛家故事,都是劝人行善积德福报的,哪里有秽物?”
沈明珠定睛一看,果然都是些《异人志》,《搜神记》之类的,顿时语塞。
商青青还在哭诉:“我青春守寡,夜里睡不着,看话本解闷,有时看得入迷,会自己跟书里人搭几句话,没想到这样也被侯府不相容……”一面哭倒在榻上,一面道:“我苦命的夫君哟,你怎么狠心丢下我撒手去了哟,把我也带走吧……”
见此情形,沈明珠自觉理亏,只好悻悻离去。刚出房门,突然从房檐上掉下来几缕燕巢泥,不偏不倚落在她的发髻上。
沈明珠气得发抖,却没瞧见房檐间的燕窝里,有只狐狸正冲她做鬼脸。
沈明珠气冲冲地走了。春桃看着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的小姐,有些尴尬。
春桃小心道:“小姐,我去给你打水梳洗一下。”
说着就轻轻退出厢房,心里也为自家小姐难受。
见屋子没人,胡八郎溜到商青青案头上。见她正在整理哭乱的发髻,衣衫。
胡八郎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她,咧嘴,乐了。
“商二小姐,演技不错呀。”
商青青瞪了它一眼:“你倒溜的快。”
胡八郎摸了摸胡子:“你应该谢谢我,把你那些什么《凤求凰》《天仙记》的话本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不然你这小姑子肯定不肯罢休。”
商青青没好气地挥挥手:“知道了,你先滚吧,春桃马上回来了。”
经过这一夜的闹腾,商青青更睡不着了。一直为自己的命运长吁短叹。
商青青的父亲只是五品小京官,关键是自己只是个庶出的女儿。
落到这个田地,娘家是绝对不可能为自己出头的。
而且,之前有相士说,商家的女儿贵不可言。于是皇后娘娘亲自选定了嫡姐商素素为太子妃。
商家正凭借着嫡长女,在朝中一下子风光起来。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这个庶出的二女儿呢?
商青青越想越委屈。本来自己继承了母亲梅姨娘的美貌,这让姨娘和自己都有自信,说不定能凭借容貌有门好亲事,做官宦人家的正头主母。
谁知道被这狐狸精害惨了。
不过商青青心里明白,这应该跟狐狸精关系不大。嫡母一直嫉恨姨娘,恨屋及乌,也恨自己这张脸。
平阳侯府这门亲事,只能是嫡母的功劳。
侯门世子,英俊年少,原配嫡妻,怎么看嫡母都仁至义尽,只是除了,对方有痨病。
难道自己就只能认命了吗?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依稀见到一个英俊少年,对自己深深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
商青青觉得他的脸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他对商青青笑了笑便消失了。
第二天,侯夫人把商青青叫到正屋。
商青青心里七上八下,她看见侯夫人那张脸就发怵。沈明珠坐在一旁,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商青青只得硬着头皮敛衽行礼,规规矩矩地磕了头:“儿媳给母亲请安。”
声音刚落,就听侯夫人冷哼一声,佛珠“啪”地顿在桌上:“侯门有侯门的规矩,不是让你整日里看那些伤风败俗的话本混日子的。”
侯夫人眼神扫商青青的脸庞,“既然这么闲,往后就每日诵经拜佛,给明栎积福。抄的经文每日卯时送到我这里,少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商青青埋着头应了声“是”,心里却把沈明珠骂了千百遍。
商青青捧着一大摞经卷回了冷香院,不一会两名仆妇捧着个黑漆描金的牌位进来,重重搁在靠墙的条案上。
牌位上“平阳侯世子沈明栎之灵“几个鎏金小字。
商青青才回过神来,自己的夫君原来叫这名啊。
胡八郎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瞅着那些经书直咂舌:“这侯夫人是想把你圈成菩萨?”
商青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拿起狼毫笔,刚写了没几个字就开始犯困,抄到后面,笔画更是歪歪扭扭。
次日把抄本送去,侯夫人只扫了一眼就摔在桌上:“你也是商家出来的,好歹算书香门第,这字写得跟狗爬似的!明栎在天有灵,看了也要寒心!”
沈明珠在一旁立刻接话,鄙夷地看着商青青道:“若不是沾了商素素的光,你们商家还真当自己是名门望族了?说白了,不过是靠女儿攀附权贵的贩夫走卒,连字都教不好,也配进侯门?”
商青青垂着眼,不敢吱声。
她何尝不知自己这手字拿不出手?
自小在商家,嫡母看她生得明艳,怕她抢了嫡姐商素素的风头,从不让她正经学诗文练字。
嫡姐跟着先生学琴棋书画时,她只配在一旁磨墨,能认得几个字,已是嫡母“宽宏大量”。
所以商素素是京城闻名的才女,而她商青青,总被人称为“笨蛋美人”。
“给我重新抄,抄到我满意为止!”侯夫人气哼哼地道。
商青青只得捡起自己抄写的经卷退下了。
这几日天天抄,抄得商青青都挂上黑眼圈了。
这天夜里,看着密密麻麻的经文,再看看那黑漆漆的牌位,商青青觉得自己跟死人没区别。
她死死地盯着在一旁啃鸡腿的胡八郎,眼珠子都不转。
胡八郎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用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诶?魂还在不?”
商青青突然一把抓住它,恳求道:“狐仙大哥,不狐仙老爷,你帮帮我,我不想就此认命。我要改变我的命运,我不要就这么像活死人一样过一辈子。”
胡八郎吓得一激灵,差点被鸡腿噎住:“咳,咳,你听我说……”
胡八郎用力咽下一块鸡肉,语重心长地对商青青道:“你千万要认命,千万要相信你的命运,你总有一天会大富大贵的。”
商青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它:“我不是不相信我的命运,我是不相信你。”
“唉……”胡八郎摇摇尾巴,“你确实命里夫妻宫薄弱,强求不得。但你要相信,祸福相依,否极泰来,兴许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