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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子监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落,细碎的光斑在青砖地上游移,微风拂过廊下的铜铃,清脆声响中,顾裴踏入学堂的门槛。

原本喧闹的室内骤然一静。

数十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又迅速避开,角落里传来窸窣耳语:“这便是害十殿下坠崖的......“话音未落便被同伴捂住嘴,那学童手中的《论语》啪地落地,书页间掉出半张辟邪的黄符。

顾嘉宜突然从席间站起,杏色裙裾扫翻案上茶盏,她扬起尚带婴儿肥的下巴,腕间金铃铛叮当作响:“你凭什么过来?”

顾裴的目光掠过她发间新簪的东宫贡钗,忽地轻笑:“三妹今日这发钗,倒比前日贵妃娘娘赏的步摇更衬你。”

他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让后排几个世家子弟听得真切,顾嘉宜脸色骤变,下意识去摸钗尾刻的缠枝纹,那是今晨太子妃特意命人送来的。

顾嘉宜听后,神色变了变。

“好了,都回到自己的位上去。”

苍老的声音裹着戒尺敲击案几的脆响,惊得看热闹的学子们如鸟兽散,鎏金香炉里新添的沉水香尚未燃透,青烟在吴太傅雪白的眉须间缠绕。

“太傅好。”众人齐声作揖时,后排几个世家子慌忙用袖子盖住案上未收的赌具。

吴太傅“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仍立于走道的顾裴身上,少年单薄的背影被阳光投在砖地上,像柄出鞘三寸的剑。

“殿下为何不取席坐下?”

顾裴广袖垂落,行的是最标准的弟子礼:“学生不知该坐何处。”话音方落,左侧传来刻意压低的嗤笑,正是十皇子伴读的位置。

老太傅的犀利的目光扫过满堂锦绣,最终停在最前排的空席:“殿下坐此处罢。”戒尺所指之处,庆宁公主案上的蜜饯碟子突然打翻,糖渍在《女诫》上洇开一片。

“多谢太傅。”

顾裴走过时,庆宁公主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可案下攥着帕子的手,却将太后前日赠的珊瑚串扯断了线。一粒粒朱红珠子滚进砖缝。

“好了,大家打开《孟子》。”

顾裴看着卷张上的文章,上一世自己可没有上过这些课。

台上,太傅的授课声虽清亮,却也架不住孩童的困意。

“嘉宜公主。”顾嘉宜睡得正香,忽地被太傅点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满脸茫然地看着两旁的同学。

太傅满脸严肃地看着第一排的顾嘉宜,“公主可否回答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顾嘉宜尴尬一笑,放在桌下的手去推了推同桌的手臂,这一切当然也被吴太傅看在眼中。

“公主昨夜睡得可好?”

“回太傅,尚好。”顾嘉宜唇角一翘便绽出朵甜笑来,她歪着头,鬓边金丝蝴蝶钗的流苏轻轻晃着,在颊边投下细碎的光影。

吴太傅转身叹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旋即将顾裴喊了起来,“九殿下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您要慎行俭约的美德,怀着长久的计谋。”顾裴没有丝毫停顿便说了出来,倒是另一旁站着的顾嘉宜自打太傅喊起他便撅着嘴。

“嘉宜公主现在可知晓了?”吴太傅侧身看向一旁的顾嘉宜,手中戒尺在《孟子》竹简上轻叩三下。

顾嘉宜忙将鎏金袖箭往书案下藏了藏,仰脸绽出甜笑:“太傅讲得明白,嘉宜都记着呢。”说着故意晃了晃写得密密麻麻的绢本,那上头还沾着方才偷吃的蜜饯糖霜。

吴太傅目光在她袖口停留片刻,终究只是挥了挥手,待转向门口时,老臣浑浊的眼睛忽地一亮:“九殿下可否再谈谈'得道多助'的感悟?”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顾裴的声音清凌凌落在学堂里,“譬如城东桃李,花开时蜂蝶自来。”

最后一字刚落,后排几个世家子突然打翻了砚台,他们父亲正是前些日子在朝堂上,为童谣上书谏言的几位大臣。

“吾儿悟性高也。”

鎏金屏风后转出明黄身影,惊得满室学子慌忙起身,顾嘉宜的绢本掉在地上,露出里头描了一半的弓箭图样。

宋帝踩着那页绢本走到顾裴案前,指尖在《孟子》上点了点:“朕竟不知,九子对农事也这般精通。”

“儿臣惶恐。”顾裴垂首时,瞥见宋帝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正是去岁南疆进贡的血玉,原该在太子生辰时赐下的。

宋帝忽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这个动作太重,震得案上竹简哗啦作响,也震落顾嘉宜藏在袖中的鎏金箭矢。

“陛下!”吴太傅慌忙去挡。

“无妨。“宋帝笑着踩过那支小箭,“三娘活泼些也好。”临走时却又回头:“裴儿方才说的蜂蝶,倒让朕想起御花园新进的墨色牡丹。”

直到明黄衣角消失在回廊,顾裴才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竹简上“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八字,早被冷汗浸得模糊。

昭和宫内

顾裴被赞赏的消息传来时,何贵妃正对镜卸簪,金镶玉的步摇在妆台上轻叩三声,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却纹丝未颤,直到更漏指向子时,殿中才突然传出瓷器碎裂的脆响。

云竹是寅时回来的。

程念倚在廊下数星子,听见脚步声抬头时,月光正照见云竹半边染血的衣领,她瞳孔骤缩,转身便往偏殿跑,那里藏着张昭容生前藏在匣中的金疮药。

“别点灯。“云竹靠在门框上喘气,血珠顺着下颌滴在交领上,“惊动了守夜的......“

程念已经拧开了青瓷药罐,药粉洒在伤口上时,云竹的呼吸声明显重了几分,却硬是没哼一声。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地上几片带血的碎瓷,正是贵妃最爱的那个越窑秘色盏。

“姐姐今日的胭脂,倒是别致。“程念指尖沾了药膏,轻轻点在云竹伤口,声音带着笑,眼底却凝着霜,“贵妃娘娘的赏赐?“

云竹突然攥住她的手腕,两人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极了一对亲昵交谈的姐妹。

“九殿下近日的膳食......“云竹在她掌心划了三个字,又猛地抬高声音,“这茉莉膏果然清香!“

程念会意,笑着应和两句,转身时袖中已多了张字条,正是方才云竹借着动作塞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