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承上小学那年，明宇在整理老屋时，翻出了那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
箱子放在阁楼最里层，上面堆着旧棉被，掀开时，一股清冽的樟香扑面而来，混着岁月的味道，让明宇瞬间想起爷爷蹲在树下刷桐油的模样。他吹了吹箱盖上的灰，铜锁已经锈得打不开，只能用螺丝刀撬开。
“爸爸，这里面有什么呀？”小承扒着箱沿，眼睛瞪得溜圆。
明宇伸手进去摸索，最先触到的是块红绸布，掀开一看，是那叠被奶奶精心收藏的粮票。伍市斤的边缘已经发脆，壹市两的还能看清上面模糊的图案，像一群沉默的老伙计，守着过去的日子。
“这是粮票，以前买粮食要用的。”明宇拿起一张全国通用粮票，递给小承，“你曾奶奶总说，这是咱家的‘家底’。”
小承捏着粮票，像捏着片易碎的叶子：“比大香樟树还老吗？”
“差不多呢。”明宇笑了，又从箱子里掏出个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爷爷刻了一半的木老虎，虎牙还没刻完，木头的纹路里嵌着点灰，像是从树影里刚捡回来的。
箱子底层压着本相册，封面已经泛黄，翻开第一页，是小承爷爷和奶奶年轻时的合影。两人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笑得憨直，背景里只有一棵香樟树——那时候，他们大概还没想过，会有一棵树，陪着我们家走过这么多年。
“这是爷爷和奶奶。”明宇指着照片给小承看，“奶奶总爱在樟树下绣鞋垫，爷爷就坐在旁边抽烟，看树长高。”
小承的手指轻轻划过照片，突然指着奶奶的衣角：“这里有片叶子！”
明宇凑近一看，果然，奶奶的蓝布衫上别着片樟树叶，小小的，像个隐秘的记号。他心里一动，想起爷爷说过，奶奶嫁过来那年，特意在衣襟上绣过樟树叶，说“沾沾树的灵气”。
箱子里还有些零碎物件：明宇小时候的虎头鞋，鞋底已经磨平；爸爸李建业得的“三好学生”奖状，字迹褪成了浅黄；还有张被虫蛀了个小洞的黑白照片，是明宇三岁时，被爷爷抱在香樟树下拍的，树还没他高，枝桠细得像根筷子。
“这树现在都快赶上老树高了。”明宇摸着照片上的小树，又看了看窗外探进阁楼的香樟枝叶，恍若隔世。
李建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杯热茶：“这箱子，你爷当年打了三天三夜，说要传下去的。”
“传什么？”小承抬头问。
“传念想。”李建业放下茶杯，从箱子里拿起那张粮票，“你曾爷爷总说，日子好了，也不能忘了苦时候。就像这树，长得再高，根也得扎在土里。”
那天下午，一家人坐在香樟树下，把樟木箱里的东西一一摆开。秀莲找出针线，把虫蛀的照片小心补好；李建业用砂纸打磨着那只没刻完的木老虎，说要给小承刻完；明宇给小承讲粮票的故事，讲爷爷怎么在树下给树喂米汤，讲爸爸当年在广东打工，寄回的樟树叶有多香。
小承听得入了迷，突然说：“我要把我的奥特曼卡片放进樟木箱里！”
“好啊。”明宇笑着点头，“等你长大了，再拿出来给你的孩子看，告诉他，这是你小时候的宝贝，就像曾爷爷的粮票一样。”
李建业把打磨好的木老虎递给小承，虎牙尖尖的，透着樟木的清香：“这是你曾爷爷的手艺，现在传给你了。”
小承举着木老虎，跑到老樟树下，把它藏在树洞里：“让树也保管一个宝贝！”
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落在樟木箱上，像给时光盖了个章。明宇看着箱子里的老物件和新添的奥特曼卡片，突然明白爷爷当年为什么要打这个箱子——不是为了装东西，是为了把日子藏起来，让走的人不被忘，让来的人能看见。
他把粮票、奖状、照片一一放回箱里，又加了样东西：小承在幼儿园画的那幅全家福，画里的香樟树长得比房子还高，树顶上站着个模糊的人影，小承说那是曾爷爷。
锁好箱子时，香樟树的影子正好落在箱盖上，像个天然的封印。明宇把箱子搬到新盖的储物间，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摆着那棵小香樟的盆栽——是从院角那棵小树上移栽的，小承说要放在屋里“陪着箱子”。
“以后啊，这箱子就交给你了。”明宇摸着小承的头，“要像曾爷爷护着树一样，护着它。”
小承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还要给它喂米汤吗？”
满院子的人都笑了。李建业蹲在老樟树下，摸着树干上的刻痕，像在跟爷爷说话。风穿过枝叶，把樟木箱的香味送得很远，像在说：“都好好的呢，我在呢。”
夜色渐浓，樟木箱在月光里泛着温润的光，箱子里的时光和箱子外的树影，在这一刻，轻轻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