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侧,坐着一位面如冠玉,眼若星辰的青年,正是四大才子之一,被誉为“玉面书生”的燕清秋。
听闻温太傅暂居莒南,他特地从州府赶来拜会,言谈间尽是仰慕,温流对他亦是赞赏有加,隐隐有收为关门弟子的念头。
另一位,则是位气势渊渟岳峙的中年文士,高屹。
他乃是青海书院的山长,棋道之上的顶尖国手,人送雅号“寒霜居士”。
最近京中已有传闻,他即将调任翰林院,出任学士之职,前途不可限量。
而最后一人,当沈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脚步一顿。
瞳孔骤然收缩。
父亲?
沈庸!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儒衫,背脊挺得笔直,正襟危坐,神情拘谨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平心念电转,却不知他父亲此刻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庸年轻时也曾是温流门下的一名学子,奈何才气平平,纵然头悬梁锥刺股,数次春闱却皆名落孙山。
心气一泄,便彻底断了科举念想,在县衙户房当个主簿,一晃便是二十年。
可最近,那几首传遍莒南县的惊世之作,彻底点燃了他早已死寂的少年心。
纵然打死他也不信那是自己那个斗鸡遛狗的逆子所作,可诗词本身却是真的。
那份才情,那份风骨,让他夜不能寐,仿佛看到了年少时自己追逐的那个梦。
于是,他鼓足了毕生勇气,备上薄礼,前来拜会恩师。
一是请教,二是想探探口风,看自己这把年纪,是否还有机会重拾书本,再战来年春闱。
刚刚他呈上自己苦思数日作出的一首七言,得温流亲自指点,只觉茅塞顿开,心中正自激动,犹豫着要不要跪下恳求恩师重收自己入门,就听门房通报。
“沈平,求见。”
沈庸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他却浑然不觉。
这个逆子,他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在外面惹了祸,找到老师这里来了?丢人现眼!
他心头火起,正要起身呵斥,却听温流抚须一笑,朗声开口。
“快请。”
沈平已然走近,他将心底的惊愕尽数敛去,整个人显得从容不迫。
他先是对着温流深深一揖。
然后,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
沈庸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全是审视与不悦。
逆子!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
沈平却仿佛未见,上前一步,对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微微躬身。
“父亲。”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亭中每一个人耳中。
沈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当着恩师的面发作,只是从鼻腔里重重地“嗯”了一声。
沈平坦然自若,目光扫过另外两人。
燕清秋眼中带着几分玩味的好奇,而那位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气度沉凝,目光如渊,正平静地打量着他。
沈平心中一凛。
这位……绝非寻常人物。
他身后的吴用,早已被这阵仗吓得大气不敢喘,他哪里见过这等人物,只觉得每一道目光都像座山压在身上。
他按照沈平的示意,将两坛酒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一角,然后便垂手立在亭外,如同一尊石像。
“温太傅。”
沈平再次转向温流,脸上漾开一抹真诚的笑意,“上次在县衙,多亏太傅仗义执言,小子才免了一场无妄之灾。一直想登门道谢,奈何俗事缠身,拖延至今。”
他指了指那两坛酒。
“太傅乃是酒中知己,小子不才,偶然得了个新方子,酿了几坛薄酒。味道嘛……与市面上的截然不同。特带来请太傅品鉴一二,万望不要嫌弃。”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沈庸眼中的错愕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他那个说话颠三倒四,只知撒泼耍横的儿子?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知礼,如此会说话了?
温流眼中精光一闪,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你这小子,倒是有心了!老夫就好这一口,快,取碗来!”
他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两个朴实无华的酒坛,随即又转向沈平,指着身旁的高屹。
“来,沈平,老夫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青海书院的寒霜居士,高屹高先生。”
沈平脑中如遭雷击。
寒霜居士,高屹?!
那个棋道、文名皆冠绝大周的顶尖人物?未来的翰林学士?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平心头巨震,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上前,对着高屹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晚辈沈平,见过高先生!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高屹并未托大,他抬手虚扶了一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青衫磊落,眉目清朗,眼神澄澈,毫无传闻中的嚣张跋扈之气。
他微微颔首,声音醇厚。
“不必多礼。你的那首《鹊桥仙》,写得很好。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老夫许久,未曾读到过这般灵气与深情并存的佳句了。”
高屹话音一落,亭中气氛愈发微妙。
沈庸僵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
灵气?深情?高先生在夸赞谁?自己的逆子?这怎么可能!
温流抚着长须,目光又落向一直未曾开口的燕清秋,含笑引荐。
“这位,想必你也听说过,‘玉面书生’燕清秋。清秋,这位便是《鹊桥仙》的作者,沈平。”
温流特意在“原作者”三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沈平心中一动,立刻转向那位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青年。
只见他一身月白长衫,气质清雅,果然不负“玉面书生”之名。
他正要客套几句,却见燕清秋猛地站起身,对他深深一揖,动作之恭敬,远超同辈之礼。
“沈兄,在下燕清秋。那日于醉仙楼,有幸拜读沈兄大作,方知天外有天。清秋自诩薄有才名,在沈兄的‘金风玉露’面前,不过是萤火之光,如何敢与皓月争辉。”
他的声音清朗,却带着发自肺腑的苦涩与折服。
他本是州府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心高气傲,可那一句“便胜却人间无数”,如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等境界,他自问此生都难以企及。
这一下,沈平都有些发懵。
这位才子,怎么谦虚到这个地步了?
而沈庸,则是彻底傻了。
他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死死盯着燕清秋,又看看自己的儿子。
四大才子之一的燕清秋,竟然对这个逆子自称“萤火”?
这个世界,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