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走在基地的主干道上,眼见四下已经无人。
Z23不是个粗心的姑娘,虽然哈迪斯那段弗兰肯斯坦式德语解说她只领略了其玩笑部分,但从哈迪斯(这时候该叫埃德斯司令了)的语气和表情中她多少能发现一丝端倪。
反正她不认为有什么美事能驱使自己上街敲锣,还非要套身白袍子。
“会很严重吗?”Z23紧了紧抱在胸前的记事本,疑虑地看一眼哈迪斯那张板正的脸,又把目光撒向四周乃至天边的远方。哈迪斯也收住脚步,目光深沉。
片刻,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现在该你了,导游小姐。”
舰灵们驻扎的基地A区与遍布钢筋混凝土、处处仿佛工事碉堡一样粗矮建筑的B区可谓是霄壤之别。首先是这里可谓奇异的气氛,虽然两区都因过低的人地比例而显得有些冷清,但B区更多地给人以隐忍待发之感。如同一头守穴的巨兽,暂时地藏起了锋利的獠牙,以待来犯之敌。而本应是基地核心的A区……反而引人感到轻松惬意,哈迪斯觉得很适合纠集一帮老哥们来这儿喝茶。
此时老将军正站在1号行政楼前宽阔的近圆形广场上,三面环楼的广场由大块灰色花岗岩铺就。而作为广场的中央物件,一座瓮坛样的三层雕花纹喷泉正欢快地吐着泻银般的水帘,顶部的镀金缠链船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后,基地主功能区最为巍峨的枢能塔正将挺拔的身姿从遥远的后方探出城墙般横陈的一号行政楼,在半空中闪烁着金属与幽能交织的冷艳光彩。而在左右手侧,则对称分布着两座镜像般的灰白色姊妹建筑,较行政楼稍矮,却更为宽阔。右手边的是舰灵小姐们的宿舍,而左手边是普遍意义上的活动中心。据Z23介绍,那里的房间多数十分宽大,兼且设备齐全、结构坚实,足以为舰灵小姐们的各种或诡异或危险的爱好提供合适的施展场所。
“唯一不用太操心的是明石的小卖部,而且还仅限售货区域。”Z23无奈地表示。
“我们住的倒是很近。”哈迪斯显然不喜欢过问别人的爱好,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且我还以为你们会住在独栋建筑里。”
“大家都喜欢住在一起,而且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清静了。”
A区建立在一片平缓的阶地上,自内部向海岸呈三级递下。在两座姊妹建筑之间,可以看到前方波光粼粼的海洋。远处旗台高直的诸多旗杆上,联合国、ICN与各国旗帜在西风中轻盈飞舞。而在近岸之处,由防波堤、护岸围出的一片宽阔而平静无波的海面正是基地的港口所在。而在一众空置的泊位之中,一艘通体灰色的钢铁巨舰形影单只的威严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附近漂浮的几艘驳船和艇只如众星拱月,将战舰高桅傲耸、重炮林立的躯体衬托得更加引人注目。
“那是阿金库尔特号。”Z23望向她的目光中有着别样的敬意。
哈迪斯也随她望去,眼神微妙地变了一刻。
“我们下去看看。”哈迪斯指指远处占据大片岸线的港口区。
哈迪斯仰起脖子打量着这座宏伟的战列舰,与首府地球的那艘早早拆除的一战老古董不同,面前的“阿金库尔特”经过多次现代化改造,历经百年而依然立于时代前沿。她拆除了舰体中央布置的两座炮塔和下方的弹药库,换来了更加强力的护盾发生器、动力、火控及指挥协调系统;在不可见的甲板下方进行过的改造更是数不胜数。可以说,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造绝非易事,皇家海军肯下如此成本,必然有着其它特殊的理由。
但她也同样具有无论堆砌多少先进装备都无法抹消的时代感——她的主炮口径和舰身尺寸已经难以望新锐战列舰项背,舰体侧面的装甲板上留下了不少难以修饰的创伤;布设在船身上下的微型仿生传感单元也不是在建造之初就埋设进装甲夹层中,而是在外层装甲上打孔后像螺丝一样拧进去的,布设范围自然也无法扩大到整舰。
哈迪斯端详一阵,结合本世界的具体战情,得出了比较中肯的结论:还凑合。
眼下这座战舰只是静静蛰伏,海水起伏舔舐船壳,飞转的风速仪在塔桅顶端闪烁着微光。舰体附近弥散臭氧的清新气味——有什么东西正在隐秘地运转,更加深了她像一只沉睡的庞大活物的印象。
“泊位倒是有很多,船却只有她一个?”哈迪斯偏头问道。
“嗯,基地没有再增置大型战舰的计划了。”Z23立刻回答,“‘奥德修斯’没有多少常规护航任务,所以只需要应对高强度战役的舰灵服役就可以。”
“所以……”哈迪斯比划着,“我想她是我的旗舰。”
“她是我们的旗舰。”
“你很敬仰她?”
Z23目不转睛地点点头:“她可是航行了一百多年的老前辈!最早的几级无畏舰里就有她!”
哈迪斯对此没啥概念,厄拉博斯公国里没有战舰崇拜的传统。
“她比你们少些东西。”哈迪斯直言不讳。
“嗯,”Z23转过头来,“由心智魔方为载体和诱导,战舰承载的意志、信念和纽带模因具象化成为舰灵,是个浪漫的说法呢。”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Z23带领着哈迪斯熟悉了基地里的大部分主要设施。具体过程且不详表,只是哈迪斯发现,Z23并不完全符合一个好导游的定义——她完全不懂何为添油加醋。但同时Z23无疑是一个优秀的规划者,这点从她计划的路线上就足以看出:几乎是以最短的路程游览了整座基地。甚至她在介绍某样事物的时候也只会从“作用”“注意事项”等寥寥几个方面来说明。哈迪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属下很中他的意。
当然,如果非要提问的话Z23也是有问必答的。
“那个看上去很重要,但是没有开机?”
“综控主机的话,兼容协议和适配的管家AI都还没批下来。”
“这片点对点接线是怎么回事?它会拖慢周围反射板的效率吧,而且上面这是……补丁?”
“……上个月它已经把最后的VIC—3万向模块烧穿了,用古董线缆的话,至少方便替换维修。”
“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她们干嘛非要跟着?”
围观的舰灵们:“……”
“……窗户擦了吗!?东西收拾了吗!?克利夫兰的花浇了吗!?”
最终,在日头已经西斜,一票舰灵姑娘快要无聊到一统宿舍楼的时候,二人站在基地核心区的合金水晶丛林中,哈迪斯正对枢能塔周围众多附属建筑中的一座评头论足。
“……这座抑阻栓,它的实际承受载荷其实不算大。虽然能看出来你们的工程师已经尽力了,但在使用相同材料的情况下它还有很大的改进余地……你在听吗?”
Z23已经一愣一愣的了:“呃,嗯……啊?”
到底谁是土著?
“我要说,照着我的设计方案改进一下,你就能少往上挂几个散热格栅。”
顿时Z23看哈迪斯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至少是从有害垃圾变成了可回收垃圾:要不怎么说工科男实惠呢!
“……你不太擅长掩饰想法,尤其是比较失礼的想法。”
“哇!抱歉!!”
最终,当半个日轮融进天际的波涛,化为大片晕染开来的浮光照亮了远方的云底,Z23给地图上最后的标记点划上记号,盯着正研究干船坞控制室内设备的哈迪斯,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
“请便,”哈迪斯在听到Z23说想失陪一下时如是表示,“要是你有急事的话。”
“倒也不怎么要紧,”Z23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说过要去找凌波她们的——在房间被收拾过的痕迹消失之前。”
“我这里没关系。”哈迪斯贴心地表示,“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是她们的长辈吧。”
“单论年龄的话,凌波比我还大一些呢。”Z23说。提到自己的战友们,她的语气和缓了很多,“但那帮家伙没人照顾的话,大概也只是饿不死自己的水平,哈……”
看着眼前少女的微笑,哈迪斯的思绪一下被推回几千年前的影子城,那是一段从某种意义上可堪回首的经历。
“我可以理解。”
Z23礼貌地告退,转身向控制室出口走去,在将要跨过门槛时,又突然侧过身来,婉然一笑。
“还有……那天的事还要再谢谢您!”
“不客气。”